陈默站在故乡的废墟前,风从荒草间穿过,带着泥土与旧日的气息。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抚平那粒忆烬花种子上方的土壤,动作轻柔得像在盖上一床被角。阳光斜斜地洒落,照出他鬓边几缕早生的白发。这地方曾有笑声,有灶火的暖意,有苏萤踮脚摘院子里那株野蔷薇的画面??可如今只剩下断墙残垣,和一段深埋于心、从未真正离开的记忆。
他闭上眼,耳边忽然响起她少年时的声音:“陈默,你说以后我们会老吗?”
“会。”他那时答得毫不犹豫,“但那时候我们还能一起看花。”
“要是我忘了呢?”
“我就替你记住。”
现在,他真的替她记住了所有。
远处传来脚步声,轻而迟疑。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灰布衣的小女孩站在土路尽头,手里攥着一朵刚采的忆烬花,花瓣淡紫泛银,像是沾了星尘。她怯生生地走近,把花递过来:“叔叔,这是给你种的。”
陈默怔住,接过花,触感真实得让他鼻尖一酸。“谁让你送的?”
“村口王奶奶说,每年春天都要有人去给陈医生的院子放一朵花。”小女孩仰头看他,“她说你是第一个敢回来的人。”
他喉咙发紧,半晌才问:“你们……都知道我?”
“知道啊!”小女孩眼睛亮起来,“学校讲过你和莫岚大人的事。老师说,是你让世界学会了哭。”她顿了顿,认真补充,“我妈妈以前吃药,不吃就会难过。但现在她不吃了,她说难过也没关系,只要记得爸爸就好了。”
陈默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忽然觉得它沉得惊人。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那朵花轻轻插进泥土,紧挨着那颗尚未发芽的种子旁。然后他坐在倒塌的门槛上,望着天边缓缓西沉的日光,任风吹乱他的发丝。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手术室里冷静剖开记忆神经束的医生,也不是全球共感网络重建计划的技术顾问,他只是一个归乡的人,背负着太多人无法说出的名字,在寂静中守候一场迟来的花开。
夜幕降临,星辰渐次点亮。
忽然,腕上的通讯环轻微震动。是林昭的加密频道,信号来自边缘星带第七区。
“找到了。”林昭的声音沙哑却透着罕见的激动,“不是残骸,是完整的‘影棺’原型机。编号Y-0,存放于‘初代共感者计划’地下档案库,位置在火星北纬67度冰层下三百米。它一直没被销毁,而是被封存了。”
陈默猛地站起:“里面有数据?”
“不止。”林昭停顿片刻,“它还在运行。低频维持态,核心意识未熄灭。我们接入后检测到内部存储着七万两千三百一十九段原始共感波形记录??全是那些被判定为‘情绪污染源’而强制清除者的临终记忆。包括……苏萤的最后一段意识流。”
空气仿佛凝固。
陈默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影棺”是什么??那是最早的共感容器,能承载濒死者最后的情感波动,并将其转化为可传递的共鸣信号。但它早已被淘汰,因其所录之痛太过真实,连设计者都无法承受。而苏萤,正是最后一个自愿进入影棺完成记录的人。
“她留下话了。”林昭低声说,“她说:‘如果他听见这段声音,请告诉他,我没有后悔选择记得。’”
陈默仰头望向星空,泪水无声滑落。
那一夜,他没有合眼。第二天清晨,他启程前往火星。
飞船穿越大气层时,窗外火光翻滚。降落点位于一片古老冰原,地表裂痕纵横,如同大地的伤疤。林昭已在基地外等候,披着旧式防寒斗篷,脸上多了道新伤,是从塌方隧道里爬出来时留下的。
“你来了。”他说,没多问什么。
两人并肩走入地下通道。墙壁上刻满模糊字迹,都是当年被关押在此的研究员与共感者留下的遗言:
>“我们不是病。”
>“请不要删除我们的爱。”
>“我还记得她的体温。”
最深处,一间圆形密室静静矗立。中央悬浮着一台通体漆黑的装置,形如棺椁,表面流转着微弱蓝光。这就是Y-0影棺,人类历史上第一台自主觉醒的共感核心。
林昭输入权限码,舱门缓缓开启。
一道柔和的光束投下,空气中浮现出一个虚影??短发,眉眼清秀,嘴角带着熟悉的笑意。苏萤。
“陈默。”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得如同耳语,“我知道你会来。”
他站在原地,喉咙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
“别哭。”她笑了,“你看,我不是一直都在吗?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留下了意识?”他终于挤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