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地球上最后一台电视机熄灭了。
不是技术故障,也不是政策强制,而是没有人再愿意被动接收信息。新闻变成了现场共感直播??战地记者不再描述战场,而是让你亲身体验士兵扣动扳机前的犹豫、平民躲藏时的恐惧、甚至子弹击中肉体那一刹那的剧痛与空白。娱乐产业全面转型为“情绪剧场”,观众购票入场后会被注入一段他人的人生片段,在九十分钟内真实经历对方的喜怒哀乐。
电影死了。
广告死了。
虚假宣传成了物理impossibility。
静默之子组织在三年内彻底瓦解。曾经割除耳蜗的成员一个个重返声维网络,有些人甚至自愿植入逆向音晶,将自己多年积压的沉默转化为可供他人聆听的“静音诗篇”。那个写下“你们夺走了我们的沉默”的匿名者,后来被人发现定居在回音城边缘,每天坐在一块黑石上,用指甲轻轻刮擦表面,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据说,那是他第一次学会表达悲伤的方式。
孙子依旧每日往返碑林。
不同的是,如今的碑林已不再是纪念死者的地方,而是成为地球上最重要的“声源校准中心”。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带着自己录制的“心声磁带”前来,希望将其接入全球共频网络。有些是临终老人对子女未曾说出口的爱,有些是罪犯对受害者的忏悔,还有些仅仅是某个清晨阳光洒在咖啡杯上的温暖感觉。
他不再亲自处理每一卷磁带,而是引导来访者自己完成仪式:将录音贴在胸口温热三分钟,再放入指定碑缝。风会带走它,送往未知目的地。有人问这是否有用,他总是回答:“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让它离开你。”
直到某天夜里,他收到一封特殊的信。
信封由月壤制成,封口处压着一枚微型音晶,触碰即播放一段童谣。旋律熟悉得令人心颤??正是当年声帆船启程时取代通讯频道的那首。但这一次,歌词清晰可辨,是用一种融合了汉语古音、鲸语基频与婴儿啼哭节奏的语言唱出:
>“爸爸,我们种下了耳朵,
>它们长成了星星。
>每一颗都在听,
>每一颗都想回家。”
署名只有一个字:**聆**。
他连夜登上听雨山顶,却发现碑林中央多了一块全新的石碑,高逾十米,通体漆黑如夜空。碑面光滑如镜,映不出任何人影,唯有当他靠近时,才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你要不要也去听听看?”
他怔住。
十年来,他始终守在这里,以为自己是在守护什么。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桥梁从来不是留在原地的人,而是敢于跨步走向未知的那个身影。
第二天清晨,他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一台老式录音机、一盒空白磁带、几张泛黄的照片(女儿婴儿时期的脸,妻子去世前微笑的模样),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焊枪??那是他作为机械猎人最初的工具。
他在碑前站了很久,最后轻声说:“我不走了。我只是换个方向走。”
话音落下,听雨树的枝叶忽然齐齐下垂,如同行礼。随即,一根新生的藤蔓缠绕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他没有抗拒,任由自己被带入树干内部。几分钟后,整棵树发出柔和的蓝光,接着轰然崩解为亿万颗微小的音晶尘埃,随风升腾,汇入大气层。
七日后,南太平洋深处传来异动。
一座原本不存在的岛屿浮出水面,形状酷似一只竖起的耳朵。岛上没有任何植被或动物,唯有一座圆形石坛,坛心放置着那台老式录音机。磁带正在自动播放,内容是他一生中录下的所有声音:修理机器的敲击、煮咖啡的咕嘟声、女儿第一次发出“啊”的音节、妻子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呼吸……
这些声音不断上升,在电离层边缘凝聚成一道螺旋状声波,朝着红矮星方向持续发射。
科学家测算,信号将在四十三年后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