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半时分,倏地一道烁亮霍闪,劈开了乌云密布的天幕,随之雷响不绝,轰隆隆的,仿佛凿穿个洞窟,紧接着从里头泼起滂沱大雨来。
袁熙仍在熟睡,而怀中的季蘅已遭了惊觉,悠悠忽忽,睖睁着杏眸,再难入眠。
俗语道,雷打秋,冬半收。这年关怕是不大好过了。
三寸咽泛苦,她愈发口渴,便轻悄爬起身,凑到桌案旁,摸黑寻了半刻的凉水喝。
这会子已经不打雷了,雨也变得淅沥,窗外有些蒙蒙亮。
等蹑手蹑脚折回朱红纱幔内,季蘅才靠内侧躺下,后背就被一只大手揽住,安慰似的抚了抚。
“你醒了?”她重新缩进对方怀里,轻声解释,“嗓子不舒服,方去外边寻茶吃,吵醒你了。”
“没有。”袁熙打了个哈欠,透着薄松松的缎料,继续摩挲她的腰肢,声音略慵懒,“要水什么的,直接吩咐下仆就是了,哪需你亲自动手。”
“又非摘星揽月,几步路的事,何苦再闹醒她们。”
“噢,差点忘了,她们都宿值在耳房,你可得多叫唤几句,要大声的,才使人听见。”
守夜的丫鬟理应宿在屏帐外边的槛窗下,随时待命,可到了季蘅这,她讲究隐私,只嫌不够自在,尤其,夫妇二人正当新婚,少不得每夜敦伦,试想外头若总有竖起耳朵偷听的,岂不让她臊死?
而袁熙刚才所言,似乎也别有深意,就像他的手一直不安分着。
季蘅佯装没听懂,换了个话头:“你昨儿几时回来的?”
“亥正?记不太清了,列公在父帅跟前吵得喧哗,我看完好戏就赶回了,你倒早歇。”
“哪出戏?”她不免好奇。
袁熙顿了顿,三言两句却是说不清楚的,只答:“他们惯爱争论,无论大事小情,也没什么要紧的。”
闻此,季蘅知趣地没多盘究,转而道:“听闻邺侯昨日处死了一个犯事的主簿,再生气,却也恩典了衣衾棺椁……如此宽宏,想必不会累及家人?”
“怎么突然提起这等晦气事?”
“我与那主簿的侄女有些浅交情,眼下正好睡不着,忽就想起了,便多嘴问你。”
“且将你的好心肠都放回肚里,连坐这种苛酷刑罚,父帅他是一向反对的。”袁熙说,“这事啊,你往后也不必再与外人提,多有忌讳。”
“是因那厮妖言惑众,劝邺侯接过袁公路的帝号?”季蘅笑了笑,隐约察觉他动作微僵,又补充,“你非外人,我只在这帷帐之中与你聊聊罢了。”
“哎,袁公路犯了那样的罪过,死有余辜。袁家世受汉禄,他却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自是不配让我称一句叔父的。诛杀宦官、董贼,再到如今的曹司空,父帅满腔热血,始终未改,只为在有生之年讫成夙愿,替天子、替大汉一统河山。如今将耿苞斩首,既能明志,又可杀鸡儆猴——你是不知道,那营帐里藏了多少腌臢祸心……”
显然,父亲袁绍在自己心里的形象,高大正派,堪比一座巍峨崇山。
季蘅不忍心戳破他,喃喃附和:“嗯,篡位自立这种混账事,做了怕是要折寿。”
远的不说,就那骷髅王的坟头草可才刚冒芽呢!
“罢了,不谈这些,怪煞风景的。昨儿经过首饰铺子,相中一支步摇,顺道给你买下了,就搁在镜台前。”说着,袁熙竟爬起身,点了烛火,取来样花丝凤凰衔日步摇。
好看归好看,只是非年非节的,总这般破费,让季蘅难免有些不敢当,她枕着对方夫君的腿,时而拨弄那串珍珠流苏,故意问:“无功不受禄,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袁熙愣了愣,快被逗笑了,继而低头仔细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