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十一日,酉正时分,季蘅启行返归邺北的袁府。
“原是回自家送寿礼的,却不想临走前,还要多搬个大箱子。”
“阖府谁人不知,阿母最疼惜小妹,平素若得了什么好东西,准定额外留一份给你。”
“母亲宠爱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听兄长语气颇酸,怕是方才席间错啀了陈醋罢?”
眼瞧已至门首,甄尧不由和袖止步,含笑道:“我向来嗜咸酸,这点倒与妹夫的品味出奇相仿,难怪时常盼着能郎舅对酌。弥儿下回归宁,再不要忘记带他同往,旬日未见,为兄甚是念想。”
可谓张口就来了,明明昨晚他几个旧友还凑到一块喝酒议事,只当旁人都不晓得呢。
不过,在信口胡诌此等本领上,季蘅一向不遑多让。
“我亦不知袁显奕如今身居何处,兴许,偷生出几段风流韵事。”她朝甄尧略显幽怨地剜了这一眼,接着又刻意笑了笑,“保不准现下回去,能撞见堂户平添了若干小妇。哎,倘或他日,人多得那院子都塞不下了,妹妹再难容身立足,还请兄长届时打发点儿善心,在家里留个置锥之地,保我苟安,切莫学他摈弃、斥逐了我。”
甄尧果然铁青了脸色,掩嘴干咳几下,低声嗔怪:“又放肆胡言!”
“不闹了,天色不早,弥儿告辞,兄长还请留步。”季蘅顾盼生辉,虚搭着丫鬟的手,准备上钿车。
未料舆夫挑开墨色帷幔之后,本该空荡荡的瑶厢内,此刻却出现了个端坐的男人,定眼一瞧,竟是袁熙。
衔在嘴边的笑意仿佛烈日下的碎冰,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迹,季蘅有些败兴,只好独自钻进车里,让缦双她们去坐另一辆。
“你怎么来了?”
“接自家夫人,来不得?”显然,袁熙将方才兄妹间的对话听得清楚,这会儿不由得生起闷气,是狠狠直视前方,故意不看人家。
“两盏茶的马程,何至于多事。”
“我乐意。”
如此,季蘅便也懒得与他再言语,只对外下令:“启行吧。”
隔着层厚厚的毡布,传来恭敬的报诺,车夫随即鸣鞭赶马。
过了一会儿,到底是袁熙先没忍住,忽冷笑几声,自顾自地怨怼:“我当真命苦,唉!”
这声叹气委实字正腔圆。
季蘅原本都开始闭目养神了,不免睁眼,觑了他一下,透着点不耐烦:“又怎么了?”
“不知道,你的夫君或许已经叫雷劈死了。”
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她有些忍俊不禁,便没有应承话,这会儿破功可就输了。
好在袁熙此行是来主动造台阶的,他从怀中掏出样准备已久的东西,掂了掂,然后递过去——是块布绢裹着只金钏。
“什么?”
“此乃‘付金’请罪。”
季蘅一时哑口无言,打开布绢,发现上面还写了字: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①
她终于无奈笑了,轻叹声气,打趣问:“你从来只读《诗经》么?或是人懒惰,只肯往那里找句子敷衍我,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