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明烛下,她正揣着暖炉,凭几看书,案头的果盘不知不觉被吃得只剩几片。
“娘子,”细宝倚靠薰笼,烘一烘外袍,“方才席间瞧您也没吃多少,奴婢让厨房给您做碗热腾腾的羹汤如何?”
“不必了。”季蘅轻轻揉摩眼皮,打了个懒困的哈欠,并将竹简卷好,“睡吧。明天记得遣人去趟高府,带上些补品,问问善印近来身子安宜否,我择日或去探望。”
这一夜,她睡得极香甜,或许因为后半夜忽然下起了潺潺冷雨,而暖阁里又温适,红馥馥的销金帐罩着软榻,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叫人好眠。
约莫卯正,天还没亮,宿在外床的缦双就醒了,像以往在甄府时那样,她轻手轻脚穿好衣服,看了看仍熟睡的娘子,帮掖严密被角,又瞧了眼燃烧殆尽的博山炉,拂掠那余温尚存的银篝,最后才放心出去洗漱。
等辰时一过,下房的奴婢们也差不多都起身了。红枭披衣趿履,掀起厚厚的毡帘,恨不得把眼珠子探出檐外:“外边好像洒雪珠了,难怪声响听得脆。”
“夹雨夹雪,无休无歇。这天气可真够呛!”绫戈打完哈欠,连灌下几口温水,精神抖擞许多,“信不信等会儿我去天井走上一圈,什么花样的绣鞋都能立马变黢黑,全是脏兮兮的泥污。”
“那也该赖你自己,眼睛从来看天不看地。”淳尾性子活泼,跟几个甄府来的陪嫁相处款洽,没事常凑在一堆闲话。
“呸,”绫戈被戳了心,作势要扯她耳朵,“再瞎掰,下回你敢偷懒行事,我可要向素沁姑娘告发了!”
“我又什么时候懈怠过?根本子虚乌有!”淳尾笑着躲开了,这一闪身,瞥见已经吃好早饭的缦双过来了,忙正经闭上嘴。
凡小事,绫戈未曾畏惧缦双,直接迎上她的目光,几分戏谑:“求姐姐心疼我,今日派些不走动的活计罢,哪怕命我进碓屋,舂米到天黑也成。”
“怎么?”
“外头下的居然是刀片碎石,绫戈犯怵哩。”红枭在一旁插科打诨。
“什么话,我是心疼娘子昨前赏的新鞋新衣裳,实在好看呐,可不能随便糟蹋了。”
缦双亲热地拍了拍绫戈的肩胛,只说:“厨房的汤饼不错,但煮久了容易黏糊,你们几个动作快些,别磨蹭了。”
提及吃食,她不由得想起一人,左右均不见影儿,遂问,“细宝哪里去了,该不会还躺着呢?”
“原是同我一道醒的。”绫戈拉着淳尾、红枭往外走,回头笑了笑,“兴许眼下又给冻结实了,姐姐快去融一融。”
帘子一揭,凛冽的寒气倏忽扑面,惹得她们不禁吸吸鼻子。
这灰蒙蒙的天,仿佛洗得褪色的青衫,陈晦但干净,没多久,雪势渐浓,大片大片的银絮开始往下砸。
待季蘅终于醒觉,已然白茫茫涂满了天地。
“真好。”她梳洗完毕,抱着手炉在窗前流连,喃喃,“可惜这会子觅春园的红梅还只是个苞儿,大抵要等到年后才好赏景。”
娘子并不爱梅,此刻忽然提及,想必是借物思念某人了。
缦双稳练地砚着墨,笑说:“园子里的花不出月余肯定都开了,娘子届时披上新缝制的青肷斗篷,裹得严实了,在那亮堂堂的月夜,与郎主一齐踏雪赏梅,那才叫美景良辰,岁岁静好。”
季蘅略微愣神,似乎也笑了,轻声道:“不知袁熙而今到了何处,他那里有没有下雪。”
“听素沁讲,郎主经常往来许都,路上出不了差错,再迟,就算赶不及冬至、腊八,您生辰之前也定能回来的。娘子放心。”
闻此,季蘅却像只骄傲的孔雀,别过高昂的头,有些欲盖弥彰:“或早或晚,我又没有盼着什么。”
见她讪讪走回书案边坐下,并将暖手炉塞进自己的怀里,缦双扶了扶研墨的肘腕,偏头看她笑,倒也不言语。
大约屋里的炭火足又不甚透风,季蘅脸颊微热,很快转了话茬:“按理,昨晚收了伯兄大嫂的手信,今日是该亲自去致谢的……”
她挑了支狼毫笔,写起给高府的拜帖。
缦双心领神会:“要不怎么说,这雪下得好,下得及时。赶明儿天晴,您再去衔香院拜访不迟。不算失礼,也没有太殷勤,惹得女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