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绣艺是越发精巧了。”红枭给她换了盏热茶。
“能入眼就行,谅袁熙他也不敢嫌弃。”季蘅满意地端详着这个快绣好的护膝,忽想起,“记得今年兰宴,田禅仪夺魁的那幅鹤唳桂秋图,那才叫栩栩如生,神乎其技。”
原本还在哈欠连天的细宝忽然抖擞了精神,抬头问:“您方才提到了田娘子?”
“怎么?”
“嗳,最近事端多得叫奴婢差点忘了这件,”她压低声音,“听说,田娘子前阵儿偷偷私会旧情郎,要与之私奔,被田家逮个正着。”
季蘅有些云里雾里:“什么情郎,哪个田娘子?”
“哪有几个,自然是将要许给咱们三公子的那位,名唤禅仪。她私会的,也并非三公子,而是一个魏姓的郎君。”
“此话当真?若只是扑风捉影,可不许瞎传。”
“千真万确。是夏龙雀说漏嘴告诉我的。”细宝信誓旦旦,“三公子也早就知道了,不过,他极好面子,虽气极,却不许闹大。至于婚约,暂时没个好由头取缔,就只能先拖着了,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季蘅不由板起脸,严肃道:“既如此,你们也别再乱传,田娘子毕竟待字闺中。”
“诺。”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已记不清田禅仪的容貌,但此事一出,能肯定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嫁不成袁尚,在季蘅眼里,那就约等于1912年错过了进宫当太监的机会,泼天大恩啊。
屋里静寂片刻,正想找个新话茬打破这一尴尬,恰好缦双与素沁这会儿回来复命了。
说是邺侯至今未曾踏足遗棠院,只派了名侍者趁赴寒暄,越宫仍悲痛欲绝,倚榻垂泪涟涟,没有理睬任何人,院里的琐事皆有采商与识羽做主张罗,她们收下了那些花胶、雪蛤、党参和黄芪。
“可知沙茜阁那边查得如何了?”
“听说有个伺候茹姬的婢女被严刑拷打,然后全招认了,但具体原委,且要等那边再传消息。”素沁如实说,“倒是宿夫人的丫鬟寒酥因为失职,遭了杖笞,今早才被抬回幼梨院,还好她命大,未伤及根本。”
“什么意思?莫非害人的不是宿夫人,而是茹姬?”细宝忙追问。
“宿夫人应当无辜,否则邺侯该让人直接把寒酥打死了。”
“不对啊,我竟猜错了?”她耷拉起脸,苦兮兮道,“不对不对,这里头必有蹊跷!”
直至晚上,新消息再次传开,此案终于尘埃落定——沙茜阁伺候茹姬的梳头女使银蕊,畏罪自裁了!
“死了?”季蘅大为矍然,手里握着的那卷书,好似突然有了千斤重。
好巧不巧,方才念完的那两句,正是: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①
“不能够啊,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奴婢,哪来的本事和魄力,独自谋划这些的?茹姬身为其主,竟还完全不知?!”细宝更是狐疑,为娘子捶腿的动作渐渐放轻,又暗自嘀咕了句,“荒唐,邺侯为保爱妾,干脆把大伙儿都当傻子糊弄罢。”
正在熏衣的红枭也叹气:“可不,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沙茜阁发生的实际情况,早传遍了,那银蕊受刑后,便系数坦白——茹姬自打进府,几乎专房之宠,肚子却始终没动静,如今被一个容貌平平的越姬捷足先登了,她自然愤恨,于是冒生歹念,威迫贴身侍女银蕊弄来些蜡梅果粉,直至冬至这日才得机会,偷偷混进众人饮食里。”
“即便人证物证俱在,邺侯却不肯信啊,谁想到他竟独断专行,直接下令绞杀银蕊,连口供也改了,将罪过推到她一人头上,全然不顾是否合乎情理。”
“多可笑,银蕊与越姬无冤无仇,冒险谋害不相干的人做甚?图个刺激好玩么?”
听她们语气情绪愈发高涨,缦双轻蹙眉头:“没牵连到咱们院已是天大的幸事,你们这些混话要是给外人听去,就该争当下一个银蕊了!”
红枭方觉失言,用手背掩了掩嘴角,她不住直起背,像只机警的麀鹿左右顾盼,最后落在阒然低垂的毳帘上,才松了口气。
景明院被袁熙季蘅打理得不错,至少隔墙没有偷听的耳朵。
“这事就算完了?”也正因仗着在座的都是自家姐妹,细宝照旧不依不饶地直抒心内不甘,“邺侯若为茹姬的清誉着想,合该继续追查,揪出真正谋害越姬腹中胎儿的凶手!否则就是变相默认了此事为茹姬所做,银蕊也算蒙冤而死。”
“倘或还有一丝丝的在乎,银蕊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绫戈忍不住插嘴,“阿宝姐姐,如今你还参不透邺侯的态度么?谁是掌中珍宝,谁又被弃如敝履,显而易见了。”
“什么珍宝敝履……”
“行了,都少说两句罢!”缦双望向细宝,打断道,“那玉簪你自个儿好好收着,我可没趣贪图。你也别再愤愤不平了,为压根没见过几面的人鸣冤叫屈。”
缄默许久的季蘅有些无可奈何,握了握细宝的手,虽理解她此刻义正严辞的态度,却更清楚何为“权力即真理”。
“她们说得虽直白残忍,却也没错——不必傻乎乎地盼着水落石出了。”
到底,邺侯并不在乎真相,他本人的偏向,比所谓的真相要有用百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