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阔大半月,疏于修整仪表的袁熙看上去变野蛮了。尤其那脸颊和下巴,不仅削瘦,还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乌青胡碴。
以至怀疑此趟许都觐见,皇帝陛下是否一高兴,就赏了个护羌校尉给他当着玩。
“我是何人?落草为寇的响马子,抢了世上第一好看的女郎做压寨夫人!”
说着,竟将季蘅拦腰抱起,往软榻走去。
床笫之私,寝席之戏,这对伉俪总有奇思妙想,平时就喜欢扮些讨趣的,诸如什么宠妃与权臣、妖姬与质子、公主与嬖奴……
而今日,季蘅的反应甚是抵触,都快拿出宁死不从的气势了:“不许亲!”
袁熙犹疑,常常难辨对方是戏言抑或真心话,但这次,季蘅不容他多反应,直接伸手挡住其嘴,缩回时还嫌厌地发出一声抱怨:“你是刺猬吗?”
他横眸望向身下正容亢色的美人,深感困惑:“怎么了?”
“于思于思①,刺眼又刺手。”
“哪的话,”袁熙啼笑皆非,“都道霍车骑疏眉目,美须髯②,尽显大丈夫气概。待我将胡子蓄长,届时……”
“届时也行伊霍之举?痴人说梦!”季蘅抵住他的胸膛,使了大力气才推开,终于坐起身,“便是你真成了霍光,那胡子或长或短,或美或丑,我皆不愿碰的。”
“好生娇气啊。”袁熙也不恼,故意逗她,“若是非要蓄长呢?弥儿这双纤纤素手,还能持刀强迫我剃干净不成?”
季蘅冷笑一声,偏过头拿腔作调:“你的脸,自然依着你的喜好,我的讨厌又算得了什么?那么,往后还请郎君以胡须为重,莫再用嘴亲人了。”
“竟这般绝情?”袁熙也不恼,捧住她的脸颊,小心翼翼摩挲着,“果然很细嫩,跟羊脂白玉似的,若往后都不让碰了,我可舍不得。”
话罢,顺势将人重新拥入怀中,又感觉到对方仍不太情愿,遂端着肩,未敢用脸轻易贴近。
“好,全依你,等用完膳,立马就剃干净。”
听到这,季蘅稍仰头,抚了抚那忽然滚动的喉结,打趣问:“不学霍光了?”
袁熙揽紧她的腰肢,叹了口气:“什么霍光,我分明像孟光才对,与你这梁伯鸾举案齐眉。”
好个倒反乾坤,但架不住季蘅喜欢这套哄法。
庖厨那边早已备妥,婢仆麻溜张罗起来,两人毡案对坐,各自铜棜上摆的菜肴品类相同,但份量有异。
袁熙尝了几片腊肉,对彭娘的厨艺表示高度赞扬后,豪迈端起那盘红烧鱼,滗了汤汁,浇在堆成小山尖的白米饭上,香喷喷地大快朵颐,时不时再搛几根冬葵,好似他这一路都是吃糠咽菜回来的,很快,米饭见底,于是饮了口清酤,对一旁侍食的雏桐吩咐:“再添碗。”
厅房灯烛明亮,季蘅细细嚼着雪笋,不动声色地拿眸子扫他,确实瘦了,颧骨明显突了许多,说不上憔悴不憔悴,但到底看不顺眼那丑胡碴——忽问:“你当真去的许都?”
“啊?”
“曹公不会偷摸虐待你吧?”
袁熙愣了愣,差点绝倒:“何出此言!”
季蘅叹气:“看你狼吞虎咽的样子,跟几日未曾进食一般,可不就是逃难过来的。”
“前段时日确实悬心吊胆,唯恐有失,或与朝中大臣周旋交际,场场堪似鸿门宴;或路途奔波,又要兼顾大姐,无甚胃口。”袁熙解释,“不过,我一瞧见你,便食指大动了,这应该就叫秀色可餐吧。”
季蘅可没空理睬他的顽话,忙追问:“你在许都面见了哪些卿士?可有曹司空身边的……”
现下若贸然提及荀彧人等,是否过于突兀?显得她很着急奇怪?
而袁熙确乎会错了意,竟敛容道:“但凡欲赠我姬妾者,是统统辞拒了的,只那金德祎身边养了善射的胡婢,竟有百步穿杨之能,赴宴时我多瞧了几眼箭法,此外,绝无二心!”
“我又不是问这个。”季蘅略无奈,此事如果被添油加醋宣扬出去,她必然要收获妒妇的名声,指不定还能赚个典故,流传后世呢。
但细想,倘使整个社会都养成妒悍盛行的风气,如东魏北齐时一般,举朝无妾,以制夫为妇德③,岂不是能令很多男人痛苦难捱?
倒也不错。
“那……曹司空吗?”袁熙顿了顿,“倒是没机会拜见,曹公恰巧不在许都,听说他去官渡练兵了。”
闻此,季蘅险些咬破了舌头,实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哪?哪?哪?
官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