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注了一整夜的冷风冻雨,邺城似乎被锁在漫长的凛冽阴晦之中,明明立春已过,却没有丝毫万物复苏的迹象。破晓时分,朱明门下多了一匹跑死的棕马。
不远处那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踏破薄冰,送来了百里加急的羽檄,仿佛点点雁群,坚定不移地伸延至天际。
“郎主还没回来么?”
“嗯,眼下都快晌午了,仓庚那小子也不晓得偷偷递个消息回来,”淳尾皱眉,继续压低声音,“听说十万火急,好像是从许都传出的消息,君侯里里外外召集了不少人。”
申令下得猝不及防,袁熙当时刚起身,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上半口,就匆忙赶去了军营。
“但愿太平无事……”
私语了几句,红枭垂眸告辞,她左手持盏,右手揭帘,轻悄步入了内室。
只见季蘅这会儿正气定神闲地伏案写字。
“娘子,您要的明矾水。”
“搁下吧。”
红枭“诶”了一声,将水盅放至案头,又问:“郎主尚未归家,娘子是否按时用膳?”
季蘅捻管写完最后一个字,漫然道:“不等他了,让厨房简单做些汤面。”
如她所料,袁熙直至日晡也没有回来,便益发确定这是出了大事,算起时间,十有八九与那“衣带诏”有关。
“……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皆为曹司空所诛,夷三族。”
韩循笼进袍袖的手不住惴惴颤抖,他便只好紧握双拳,复归镇定。
“至于罪名,似乎是——伪造密诏谋逆。”
“伪造?”身旁的魏讽却笑出声,继而摇头,奚落道,“确然,如今天下恐怕也只有他曹孟德能‘去伪存真’了。”
天色将晚,灯烛已亮,跟前的火盆烧得正旺,一条燃透的薪炭红通通断成两截,塌进了火焰里,哔剥作响。
谁也没再说话。
沉默良久的谢容允终于回过神,自顾自饮尽盏中清茶,仍觉口渴。
少顷,廊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端是甄尧推门而来。
但见他发冠湿漉,鼻尖冻红,裹着沾有霜屑的冰冷玄袍,整个人略显狼狈,甚至顾不上凑近火盆,烤暖身子,瞧见他们几个,便直言道:“好啊,好啊,而今总算是师出有名了!”
“邺侯怎么说?”韩循忙问,“那衣带诏,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曹操擅权确是有目共睹!他胆敢夷灭董氏三族,连身怀六甲的董贵人都不曾放过,难道不是藐视君威、做贼心虚么?”甄尧稍稍舒缓气息,“邺侯等的就是这么一个名正言顺——受陛下密诏,结天下义士共诛曹贼!”
而与此同时,袁熙拒绝了各方邀会的请求,马不停蹄回到了景明院。
“夫人呢?”
“后晌请了温姬过来闲话,见郎主一直未归,夫人便同她一块用的晚膳,才刚服下两粒丸剂,这会儿在内寝褪妆。”
室内温暖,盥洗已毕的季蘅只穿了件单衣,独自坐在镜台前梳栉,那一头乌发如瀑委地,泛着明润的亮泽。
烛光投向椒墙的暗影骤然晃曳,好似闯过一阵邪风。
“弥儿!”
心急火燎的袁熙几乎是跌坐在季蘅身旁,伸手捉住她的左肩,可当四目相对之际,却又忘了自己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