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闷雷滚过,时令呼呼隆轧到了惊蛰,自邺侯引兵南下黎阳,又淅淅飒飒浸了多日的细雨,寒食前,终是盼来一个风和晴明的好天儿。
廊台摆着矮案和蒲团,季蘅独自掀帘而出,手擎热腾腾的花茶汤,啜饮两口,不拘小节地落了座。
眼瞧院落东角,阿鹫她们正在仔细侍弄一株小小的连香树幼苗——也不知要历经多少岁月,才能长成浓荫蔽日的模样。
“那就是孟家侄儿送的生辰礼?如今一看,木头本身倒没什么稀罕的。”珠帘后头,细宝挥着鸡毛掸子四处拂尘。
“稀不稀罕、贵不贵重的,都不打紧,”绫戈捧持函匣经过时,特意驻足留下句调笑,“能得咱们娘子青睐才是最了不起的。”
闻此,拾掇璎珞穗条的缦双不由抬眼,也谈谑:“快听听,你的觉悟竟不如小两岁的妹妹通透。难怪这许多年,唯有苦劳,未见功劳。”
细宝稍显不悦,作势抄起那掸子,吓唬般走近,划拉了几下,似乎想抖落谁一嘴的尘灰。
对方只从容地下眼觑她。
她自是不敢真动手的,撇撇嘴,将闷气泻溜了,接着坦然道:“随你怎么讲,我向来是辩不过你的。左右那姓孟的再好,再比我讨得娘子欢心,现如今还不是要走了。”
陪嫁里属红枭年纪最小,暂还有些“童言无忌”,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直问:“病死了?”
细宝噗嗤一笑:“倘换作旁者,定会嫌你恶言咒人,可那孟觉苦,本就是泥糊的身子,神乎其神地捡回一条命。咒无可咒了,反叫他否极泰来,而今非但病愈,还能追随樊阿先生悬壶济世,云游四方了。”
“他们已经离开邺县了?”红枭好奇问。
“还没呢,但快了。”细宝说,“阿宽将树苗送来的时候,我向他打听了,说是过几日就动身,至于最后要到哪儿,何时回来,却不清楚。”
“那娘子会偷偷去郊外送别他们吗?”
“怎么可能,浑想什么呢!”
好歹这里姓袁,是大将军府,闲聊一个身份卑微、且与夫人有交情的外男,总归很不妥,缦双便插嘴:“好了,等郎主回来,大伙儿都不许再提孟家那个,可别说漏了,省得给娘子惹麻烦,咱们更没好果子吃。”
“自然。”她们忙颔首,声音也都弱了下去。
景明院这位郎主的心眼子可比针孔小,指不定为了什么琐事就闹性……
没过多久,季蘅神清气爽地走进屋,将茶碗一搁,吩咐丫鬟速速帮她准备笔墨纸砚。
方才素沁过来问膳,说了几道午食菜品,其中有一样开胃的,腌芥菜丝。
芥菜倒常吃,有时炒、有时炖,只是这回素沁随口提了嘴,笑说,剩下的卤汁臭得很,彭姑连坛子都嫌弃——普普通通一句话,竟令季蘅宛如醍醐灌顶,猛然想起一方剂。
治肺痈的陈年芥卤。
据说,它是明朝时期常州天宁寺的僧人所创。
若没记错,先将芥菜放置大缸中,日晒夜露,待其霉变,加盐腌制,再密封深埋,静待十年后破土开坛。①
虽说效果肯定比不上现代的抗生素,但都混到千年前了,这会儿是什么医疗水平,还好意思挑三拣四?聊胜于无!
十年之计,既可树木,亦可救人。
季蘅赶忙将制造“陈年芥卤”的详细写下,过几日便可吩咐人找个适合的地方试试。
十年后,该是建安十五年,曹操开始修建铜雀台,周瑜不幸病逝巴丘,凤雏庞统投奔刘备,届时,她也才二十七岁,或许还将拥有一对儿女,不知日子是否过得艰难……
这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娘子,”细宝在旁研墨,忍不住委婉发问,“您最近有没有归宁的打算?”
“突然探听这个做甚?”
“那孟家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