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披肩站立于甲板之上,注意观察聆听是否有孩童在嬉戏,或者是否有人在垂钓,或者有谁在打理视野中那些残破的菜园。
但他只听到野鸟的啼声,唯一可见的人形是稻草人,简陋的脸上毫无表情。
这趟旅程并不长,却像病菌一样感染他的记忆。
时间仿佛一条绳索,将她与身后的城市系在一起,随着她不断远离,每分每秒都越拉越长,他走得越远,时间就过得越慢,而这段短短的旅途也变得漫长起来。
然后绳索断了,于是他发现自己突然被抛到这里,孤身一人,远离故土。
很久以后,远离了一切熟悉的事物,当他从睡梦中醒来时,会惊奇地发现,自己梦到的并非生活了十多年的异国城市本身,而是这一小段河流和河边那截窄长而凋零的乡间土地,虽然他置身其间才不到半天。
距离铁海湾嶙峋的海岸数百尺处,三艘陈旧的船只停泊在一片平静的水域中。
它们的锚深埋于淤泥之中,锁链上覆满了经年累积的藤壶。
它们难以胜任航海任务,船身上满是黑色污渍,船尾和船首的建筑摇摇欲坠。
桅杆仅剩下残桩,烟囱冷冰冰的,结满陈年的鸟粪。
这些船挨得很近。
带刺的铁链半浮半沉,串起一圈浮标,将三艘旧船围住。
它们孤立于封闭的海域中,不受任何洋流的影响。
它们很显眼,很惹人注目。
稍远处的另一艘船里,李胡儿起身来到舷窗边向外张望,过去的数小时中,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这一动作。
他双臂紧抱于胸前,俯身贴近玻璃。
她的船似乎相当平稳。
下方的海水和缓平静,感觉不到晃动。
天空灰暗潮湿。
围绕铁海湾的海岸线和岩丘看上去残破阴冷,到处是杂草和灰白的盐碱蕨。
水面上那些木船是视野中颜色最深的物体。
李胡儿缓缓坐回自己的床铺,继续写信。
这封信就好像日记;一段段文字分别在不同日期完成。
他一边读上次写的内容,一边打开一个锡盒,里面是预卷的细雪茄和火柴。
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墨水笔,简略地添上若干词句之后,才把烟吐出来。
窄小的舱室外,有人敲门。
李胡儿撇了撇嘴,将那页纸甩干,不紧不慢地折起来,放回装私人物品的箱子里。
“头儿,那些番人说最近有个什么海盗团在这附近游荡,你我最好小心些,他们可不认咋们的龙旗啊!”
“那到岸之后我们再去看一场斗兽吧。”李胡儿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打算再继续思考下去,归家之时即将到来,莫要说他的这些个下属,光是他自己本人都无数次兴奋。
他在铁海湾阴冷的天空下站立良久。
星星不见踪影;月亮模糊不清,这让李胡儿反而是愈发思念起家乡,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在寒气中焦虑不安地行走,他爬上一段短短的楼梯,来到高挺的船头,朝着船首斜桅走去。
李胡儿手扶铁栏杆,踮起脚尖,刚好能够眺望黑暗无光的海面。
身后船员们的声音趋于微弱。
稍远处,她能看到两点摇曳不定的红光:那是囚船舰桥上的火炬及其在黑色海水中的倒影。
一百多尺上方,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轻声吟唱,也许来自船员,也许来自其他的乘客之间。
那乐声舒缓而繁复,不同于她在这世界听过的粗陋小调。
“我回去后得吃好几个柿子,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出海了。,”李胡儿嚅动嘴唇对着水面无声地说道,他凝视着黑夜,直至陆岸、海洋和天空的界线不再清晰。
然后,在黑暗的纵容下,他缓缓往船尾移步,走向狭窄的走廊和低矮的过道,返回自己的舱室,而那舱室中的空间如此狭窄,就好像是船只设计中的瑕疵,稍后,在最寒冷的时分,船摇晃起来,他在床铺里翻了个身,将毯子拉至颈项,半梦半醒间,她意识到,那些活的货物上船了。
这艘船在静止停泊时似乎很繁忙:总有人擦洗清洁,搬运机件,或者在船头船尾间奔走。
但现在忙碌感更是大幅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