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死于瘟疫。你父亲叫周文远,是个清官。他被人陷害,流放途中遇袭,生死不明。但他临死前写下一封信,托人传世。我读到了。”
少年瞪大眼睛,嘴唇颤抖:“你……你怎么知道香囊的事?”
李砚从怀中取出那块布帛,展开一角,露出上面绣着的梅花图案??与少年珍藏的那半片,恰好能拼成一朵完整的花。
“因为你母亲,也曾留下一句话。”他说,“她在被捕前夜,把香囊剪开,一半藏在儿子枕头下,另一半缝进丈夫的衣领内侧。她说:‘若有一日重逢,凭此花相见。’”
少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那一夜,李砚为他写下完整的家史,并告诉他:“你不必再叫张二狗。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名字。”
少年抬起泪眼:“那我……还能找回他们吗?”
李砚摇头:“我不知道你父亲是否还活着。但只要你记得他,他就没有真正死去。而你,可以成为他未竟之事的延续。”
少年沉默良久,最终拿起炭笔,在墙上写下三个字:
**周念慈。**
“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他说,“念亲之慈,亦念世人之苦。”
李砚看着那歪斜却有力的字迹,忽然觉得右手掌心隐隐发烫??那曾握笔千万次的手,如今布条之下仍留着旧伤。他曾以为自己是在赎罪,可此刻才明白,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由上而下的施舍,而是让每一个被湮灭的灵魂,重新长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
数日后,消息传开。
一名少年寻回父辈清白之事,经商旅之口迅速扩散。有人不信,称其编造;更多人却深受震动,纷纷开始追查自家往事。短短一月,南方十余县涌现上百份“重修族谱”请求,许多早已失传的姓名被重新挖掘出来。
与此同时,北方传来惊人变故:那位曾在雪夜私放囚徒的周慎,竟在牢中苏醒??据狱卒称,他原本已被判绞刑,尸体停放三日,忽于午夜坐起,双目清明,只说了一句:“还有话没说完。”
他被重新关押,却不再审讯。朝廷惧其“不死”,民间则传言他是“共笔之魂”所寄。
而在西域,胡商联盟宣布成立“万语堂”,专收各国流亡者口述历史,并以骆驼队为载体,将故事送往更远的国度。一名突厥老妇登台讲述她年轻时目睹的屠城惨剧,说到动情处,全场肃立,连最桀骜的马匪也摘下弯刀,默默垂首。
李砚得知这些事时,正行至巴蜀山区。山路崎岖,他已徒步两月有余,双脚磨出血泡,却始终未停。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厚厚一叠各地百姓托人转交的“遗言稿”。
一日黄昏,他路过一座废弃书院。院墙倒塌,梁柱腐朽,唯有讲堂前一方石碑屹立不倒。碑上刻着八个大字:
**言之所至,魂之所归。**
他倚碑而坐,取出纸笔,准备整理新收到的材料。忽然,一阵琴声自山林深处传来。
曲调陌生,却又熟悉??是阿禾惯用的指法,但节奏更为苍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而来。
他循声而去,穿过密林,来到一处悬崖边。月下,一人席地而坐,怀抱新琴,十指翻飞。正是阿禾。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砚震惊。
阿禾停下演奏,抬眼看他:“你在哪,真相就在哪。我不过是跟着声音走。”
她告诉他自己一路所见:江南女子结社,集资刊印《女诫补遗》,记录历代才女被压制的诗文;西北老兵聚义,重建“戍卒名录”,为无名战死者立碑;就连皇宫之内,也有宫女暗中抄录老太妃们的“宫怨录”,藏于绣品夹层,伺机外传。
“语言已经活了。”她说,“它不再需要你来启动,而是自己在生长。”
李砚苦笑:“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人们把我当成先知、使者、甚至神明。他们在造一个不属于我的神话。”
“那就打破它。”阿禾冷冷道,“如果你真是为了赎罪,就不该怕失去影响力。”
李砚怔住。
“你知道柳元度为什么回来吗?”她忽然问。
“他说他是‘代价之身’。”
“不止。”阿禾望向夜空,“他是提醒我们:当沉默被打破,世界不会平静接受真相。总要有人承受反噬。你以为你逃得够远,其实风暴一直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