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黛玉还觉得,他的话有些冠冕堂皇,可是细思起来,也不无道理。
什么时候草原牧民赞颂塞上女人社解危济困、救死扶伤的事,多于传唱十三女儿军勇杀哥萨克的事,人间就还有化为净土的希望。
只是有情众生又非无情苍天,她并不能将情感与公理,完全割离干净,面对身边人接二连三的死别,伤心与遗憾在所难免。
更何况英吉夫妻死得那样惨烈,让她愧疚不已,可是斯人已逝,而他们在人间连个亲人都没有,就算有万金抚恤都无法补偿给他们,实在令人痛心。
禛钰见她悲伤难抑,又说道:“当初我打算在兀良哈部施行腾笼换鸟之计时,就考虑过让英吉取代蒙克的身份,继续经管兀良哈。
如今他壮烈牺牲了,我想公开他的身份,让他与柳娘子以可汗可敦之尊厚葬,受万民轸悼,死备哀荣。表妹意下如何?”
黛玉轻咬下唇,默默点头,她也知道,柳娘子那样重情重义,刚强决绝的女子,必不在乎这些虚名,可这也是活着的人,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哈尔被烧埋在奇犽峡谷的小木屋地下。岱钦则按鞑靼部的习俗直接天葬,将遗体喂了野兽蚊蝇。
想到苏清源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一定不希望自己残损的躯体被人窥见,黛玉也命人将他烧了,骨灰盛在五彩镂空云凤纹瓮中。
很快,英吉顶替烧伤不治而亡的蒙克,权管兀良哈部的事,就被众人所知了。
质疑之声在所难免,可是当白袍蒙克出现在草原上的那天起,兀良哈部的奴隶就获得了自由,牧民们再也没有经受过战争的袭扰。
冬季草原上瘟疫肆虐之时,在白袍蒙克首领的措置得当下,兀良哈部,也是唯一没有受到病魔侵袭的部落。
即便首领是异族人假扮的,但百姓们获得的恩惠是真实的。
梅雨季后,北戎族人在族长的带领下,为英吉与柳五儿夫妻举办了空前盛大的葬礼,前来祭拜悼念的草原百姓络绎不绝,灵柩被花的海洋所环绕。
禛钰再次穿上了萨满的神衣,跳起神舞,用低沉醇厚的声音唱起了神歌,为首领夫妇送葬。
在夏日的暖风中,黛玉听懂了神歌中隐秘的词意。
西方灵河岸,白羊吉且安,
昼守绛珠草,夜来萤娘伴。
白刃洒赤血,戈壁为之丹。
劲弩若转月,流星落云端。
憔悴终不悔,断目无所怨。
来去如风卷,柳叶芳尘断。
功成拂衣去,归入北邙山。
心驰赤霞关,长歌梦亦酣。
她神情恍惚,眸色有些迷离,眼前忽地闪过一些朦胧的画面。
芳草萋萋的花园之中,有一头雄奇俊美的白羊伏跪在绛珠草前,一点萤火在它身边飘忽闪烁,旋即眼前的景象化作烟飞寻之不见,唯余喉间的苦涩漫浸上来。
有一双白色的蝴蝶从花海中振翅而来,绕着她上下翩飞,又消失不见,像是在与她告别。
明知道要节制悲伤,可黛玉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无法抑制地哽咽流泪。
禛钰也知道,让黛玉慢慢接受现实,平复心情,还需要一个过渡期。
草原上战事已了,他久旷国务,也该回到中原履行帝王的职责了。
宣隆帝薨了,即便他再想与黛玉成亲,也要熬过二十七个月,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将近三年的孝期,唯一的好处是不必面对众臣的催婚。
而草原上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诺敏死了丈夫,成为了鞑靼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可汗。她向瓦剌部的可汗阿古拉发起了联姻的邀请。
将鞑靼与瓦剌合二为一,由他们夫妻共同治理。
阿古拉也知道诺敏公主艳名远播,有“塞北雪莲”之称,是个美人不假,却也是杨花心性,原本打算拒绝的。
可是瓦剌部一直被鞑靼压制了许久,他心存一股愤怨未消,同时也禁不起权力的诱惑,思量再三,同意了这桩婚事。
禛钰先行归京后,黛玉动身回茜香之前,收到了诺敏的请柬,此时方看明白了,禛钰的用意。
瓦剌可汗阿古拉性格懦弱,雄猜多忌,于权谋之道,少有智见。诺敏与他成亲,看似是倾族下嫁,实则可以轻易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兀良哈部没有了汗王,直接由中原派遣封疆大吏接管。禛钰让诺敏与阿古拉成亲,是要扶植诺敏成为草原唯一的汗王。
斩断情丝后的诺敏无所畏惧,是具有远见卓识、深明大义的巾帼英雄,她依附武英帝,能为中原守边保塞,使朝廷再无后顾之忧,九边也无杀戮之残。
塞上物阜民安,商贾辐辏,漠北荒芜之地,成为美丽富饶的塞上江南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