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身体陡然一沉,重心骤然下移,右膝几乎贴到地面,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沙响。古斯的意识也在这一刹间自虚无中凝聚,重新锚定在现实。
他选中,抑或说拉住亚瑟领口的那段丝绸——从酒店出来时,他控制亚瑟打出个漂亮的结。但在搜寻假药贩子的中途,不知是嫌不方便,还是觉得不自在,亚瑟自行拆了,只把它像围巾那样夹在外套和马甲间。
“——见鬼!”
亚瑟咒骂着伸手去按,指间堪堪捏住了一角。但绸巾有两角——另一端随着他的意念,有生命般从亚瑟衣间游出,生长般舒张、向上。
眨眼间,亚瑟的脸就被领巾逆向糊了个严实。古斯得意地凑近,隔着那层丝绸,恶趣味地吹了口气:
【不好意思,摩根先生,看来你得做个选择了——你想自己打湿,还是我帮你弄湿?】
亚瑟纹丝不动。薄绸下,这家伙甚至闭上了眼睛。
“邪祟。”他开口,“你别动。”
【嗯?】
仍是那个半蹲的姿势,亚瑟没按领巾的手抬起。那常年握枪的手缓缓张开,指节微微弯曲,像是在捕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又像在描摹某种无形轮廓。古斯注视着那些带枪茧的指头掠过自己的视野,在距离镜头极近的地方停住了。
流动海洋般蓝的丝绸领巾之下,男人闭着眼,勾起嘴角:
“我总算知道怎么画你了,混账玩意。”
28?账本
◎【所以你这项记的是我们俩。】◎
丝绸在亚瑟脸上微微发烫。
他曾在日记本上画过无数东西:河滩边惊起的鹿群,黄昏时分掠过天际的飞鸟,雪雾缭绕的山脉,篝火映照的营地……几天之前,也曾通过脑海里古斯的声音,尝试勾画出对方的模样。现在,即便隔着那层有形的丝绸与无形的界限,亚瑟也确信自己正看着古斯。
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刻的感知。就像瞄准的那一刹,流动的时间乍然放缓,世界的纤微之处变得一清二楚。
万籁俱寂里,只有自己的心跳,隐约的怀表滴答,以及古斯的存在:青年正俯身望着他。
体型和个头画对了。亚瑟暗自想。但下巴和嘴得微调。鼻子也是——特别那双眼睛。瞪得真有点傻。
穿得也见鬼的怪。
“你这副样可真够蠢的。”亚瑟终于啧出一声,“还有你这副打扮……连袖子都懒得做完?”
终于定在了人样的邪祟还是俯着身,倒是迅速调整过表情:
【反正只有你能看得见我。咳。对你看到的还满意么?】
“呵。”亚瑟从喉咙里挤出声冷笑,“要是说不满意,能选别的吗?”
【我不知道,你才是那个被我上身的。】青年凑得更近。【要是按意识决定物质的理论,是你的接受与否,影响我在你现实的留存。】
有点太近了。
无形的热度,并一点若有若无的重量,仿佛另一个枪手正全神贯注地锁定着他。那种专注的目光几乎是种实质的触碰,像能触摸到最隐秘的脉搏。
亚瑟后颈一阵发麻。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脖子,想要偏头,继而猝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态:右膝压地,伸着手,仰着头,脸上还被邪祟盖着条见鬼的领巾。
矿洞外寂无人声,一切细节与响动都于这静谧中被无限放大:远处达科他河水的轰鸣,近处水珠从顶上的石缝滴落,自己的呼吸,还有那混账玩意,正一点点地靠近——
越来越近。
“够了。”亚瑟警告,同时后撤,试图让距离恢复到一个正常的区间。但躯体才微微一动,心脏便猛地收紧:专注得太久,他完全忘了自己正半跪在地,甚至还闭着眼。
……该死。
重心已无法收回,亚瑟向后歪倒,预期中的地面却并未扑来——左腰到右肩,一段空气陡然固化,像一条看不见的胳膊,让他的上半身堪堪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后仰角度。
这姿势很糟。感觉也很怪。先前还似有若无的压力遽然如有实质,笼罩着他,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向他倾轧。丝绸领巾依旧覆在他脸上,那股存在感却也毫不退却。温度透过丝绸,几乎要渗进皮肤,烙进血液。
亚瑟僵在原地,心跳如擂,思绪却一时空白。这太超过了。他应该推开,该死的至少该说点什么,但每一个动作似乎都会打破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那邪门玩意……古斯也在犹豫。那团诡异的温度停在一个暧昧的距离,既不再近,也不退开。就在这片静默里,丝绸领巾滑落,那种微凉滑腻的触感从脸颊一直蹭到下巴——
面前压力已消。留下的唯有冰冷虚空。
——古斯看着亚瑟睁开眼,倏地站起,猛地后退,像是一头不爽于毛发被沾湿的大猫,誓要将才沾染的一切统统抖落干净。
然后,这位致命的枪手双手一抓,迅速拽出衣间领巾,蒙脸、打结、固定,一气呵成,动作利落得活像在躲追兵。
“满意了?”亚瑟声音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