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使者说完后,他连续吐了好几口鲜血。
细如牛毛的钢针,已经扎破黑衣使者的五脏六腑。现在,应该是他用内力支撑着,吊着最后一口气,在苟延残喘。
夜色渐深,城中灯火却未熄。一百零八根共鸣柱依旧散发着柔和蓝光,如同星辰落地,环绕着广场静静燃烧。风过处,音波微颤,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呼吸。阿叶仍站在莲台边缘,心口的菱形印记隐隐发烫,那热度不似灼痛,倒像有生命般缓缓搏动,与地底流淌的蓝液遥相呼应。
他抬头望天,云层已重新合拢,但“我们在”三字的余影仍在空中若隐若现,宛如神谕刻入苍穹。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端。
桑娘坐在石阶上,骨笛横膝,指尖轻轻抚过笛身上的裂痕。那裂痕曾是她半生悲苦的见证,如今却泛出淡淡金芒,像是被某种力量悄然修补。她闭目低语:“声基醒了,可人心未平。真正的试炼,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东南方向忽起异象。一道赤红光柱冲天而起,撕裂夜幕,其势如怒龙腾空,直贯云霄。紧接着,地面再次震颤,节奏不同于先前的沉稳鼓点,反而急促凌乱,仿佛无数人在同时呐喊、哭泣、捶打墙壁。
“南疆……地鼓祠!”阿岩猛然起身,目光如刀,“七面人皮鼓齐鸣,必是有大冤魂不得安息!”
阿叶心头一紧。他曾听桑娘讲过,南疆地鼓祠供奉的是百年前一场屠村惨案中的亡灵。那时朝廷为镇压叛乱,派兵血洗十三寨,连妇孺皆不放过。幸存者以亲人皮制鼓,每击一声,便是控诉一次。可千百年来,无人肯听,鼓声终成怨咒。
“我去。”阿叶开口,声音尚带少年清亮,却已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桑娘睁眼,凝视他良久,终是点头:“去吧。但记住,你不是去驱邪,而是去倾听。怨气之所以不散,是因为它们从未被听见。”
阿岩欲言又止,终只将手按在少年肩头:“我陪你走一趟。”
两人连夜启程,桑娘未随行,而是盘坐于广场中央,双手结印,引动共鸣柱之力织成一张无形之网,覆盖全城。她要确保“声基”稳定,以防南疆怨潮反噬中枢。
马蹄踏破春夜寂静,沿途村落皆见异象:井水无故沸腾,老树根下渗出血珠,孩童梦中呓语尽是陌生方言。越近南疆,空气越沉重,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抵达地鼓祠时,天刚破晓。
那是一座建于悬崖之下的古老祠堂,七根石柱撑起残破屋檐,墙上挂满斑驳鼓面,每一张都泛着诡异暗红光泽。门前立碑,字迹模糊,唯有一句依稀可辨:
>“听不到的哭声,最响。”
阿叶迈步上前,忽觉胸口印记剧烈跳动,几乎要破皮而出。他咬牙忍耐,伸手触向最近一面鼓。
刹那间,天地翻转。
他看见火光冲天,木屋一间间倒塌;听见女人尖叫、孩子啼哭、老人怒骂;闻到焦肉与血腥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画面如潮水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一名少女跪在祠前,双手被铁链锁住,身后士兵举刀冷笑。她仰头嘶喊:“我们没造反!我们只是想活!”
一刀落下,头颅滚落,双眼犹睁。
她的嘴还在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阿叶猛地抽手后退,冷汗浸透衣衫。“她说……‘我想活下去’。”他喘息道,“可没人听见。”
阿岩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背上那面残鼓,轻轻置于祠前空地。鼓面早已破裂,鼓槌也不知所踪。但他双掌合十,低声念道:“我不是乐师,也不是祭司。我只是个老兵。但我愿意替你们敲这一声。”
他抬起右手,狠狠拍向鼓面。
“咚??”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鼓,而是自他掌心裂开一道血口,鲜血溅落鼓面,竟如墨滴入水,迅速蔓延开来。随即,整面残鼓泛起幽蓝光芒,与阿叶胸前印记交相辉映。
七面人皮鼓同时震动,却不复先前狂躁,反倒奏出一段缓慢哀歌,音律凄美得令人心碎。
阿叶闭目,任由意识沉入鼓声之中。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承受幻象,而是主动呼唤:“我在这里!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你们的故事!”
霎时间,祠内阴风骤起,无数虚影浮现四周??有怀抱婴儿的母亲,有拄拐的老翁,有手持猎叉的少年……他们面容模糊,却齐齐指向阿叶,口中发出断续之声。
>“李三娘……死于三月初七……”
>“阿禾……十二岁……没偷粮食……”
>“阿爹……你说过春天会回来……可我没等到……”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汇聚成一片悲鸣之海。阿叶双耳流血,嘴角溢出血丝,却始终不肯后退。他用尽全力吼道:“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轰??!
七面鼓齐齐炸裂,碎片纷飞中,蓝焰升腾而起,形成一朵巨大莲花,托起所有亡魂虚影。他们在火焰中渐渐变淡,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笑意。
最后一位老妇回头看了阿叶一眼,嘴唇轻启:
>“谢谢你……孩子……我们……终于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