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抄书了。
她写着,一笔又一笔,一字又一字,一页又一页。赵昱就在一丈远外看着。
她从清晨坐到正午,赵昱也从清晨看到正午。
直到她被丫鬟请去用饭。
片刻,赵昱来到书案边。
她的字没收,一部分平铺放着,一部分晾干了的叠了起来,不算薄。赵昱碰不到任何事物,但只看平铺着的这些,也足以确认她练字的功夫不浅。这字端正、清华、微有锋芒、不见圆润,与她这两三个时辰的沉重与枯寂,给人以截然不同的印象。
数丈之外的堂屋,那女人还在沉默地吃饭。
看一眼她,又看这些字,赵昱承认,他对她有了好奇-
用过饭,她很“规矩”地午睡。
赵昱没有偷窥女子私密的癖好,没跟进卧房。
两刻钟后,房门开启。
越过房门,他看到她还是上午那身衣裙,只多了一两条不明显的褶皱,显然是和衣而卧。她脸上不见寻常人午睡才醒的迷茫,或许并没真正入睡。擦过脸,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好像是在思索,又似只是呆怔。
终于站起身,她先到书案前,整理了上午抄写的字。那些字,被她收在书柜下的木箱里。同样的木箱,还有三四个。如果她每日都写这么多,这几个箱子,应早被装满了。
随后,她回到卧房,找出针线,没再关上房门,坐在了窗边榻上。
一个丫鬟小声提议:“姨娘,关上门吧,也暖和些。”
赵昱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是,为什么不关门?
“不关,还亮堂些……”她轻轻地说,又改口,“罢了,关上吧。”
这声音平静,赵昱却听出了藏得很深的无奈。
两个丫鬟却无所觉,一人忙去关门,边关,还笑着说:“这个月才过去几天,咱们的炭火这样用,正好能用到月末。若一日再多烧些,姨娘还要找夫人要。姨娘又总不愿用这般小事烦扰夫人。”
赵昱听着,也很想笑。
皇帝的舅家,太后的母族,堂堂康国公府,竟连给姬妾的炭都用不起了?
宋氏也曾克扣薛氏乔氏的炭火,果然宋家的人都是一个样!
可房门紧紧关上了,赵昱不再能看见那女人的动作。
他能穿墙透壁,他的视线却不能。
现在,这女子醒着,衣着整齐。
半个时辰后,赵昱穿过了房门-
这个女人,从清晨回房,就一步都没再踏出去。
她上午练字,下午做针线,做的是一个六七岁女孩的裙子——看来她有个女儿。
外面下着薄雪,天色阴沉。就着几盏灯,她从未正坐到了酉初,只说了一句话,让丫鬟倒杯茶,也只去更衣了一次。剩下的时间,她仍如上午沉默。
没人找她。她也不找任何人。
和自己的两个丫鬟,她也并不亲热。她们显然敬重她,至少是怕她,她有什么吩咐,都不敢怠慢,但也显然,并不是她的心腹。
酉初一刻,她披上斗篷,出门去给“夫人”问安。
宋檀的妻子霍氏,赵昱认得。她是太后妹妹的孙女,永兴侯府的女儿。从前——很久之前,他在宫里见过她两次。再后来,便只有景和二十五年二月,到宋家应付了事,远远地看见了——
原来是她!
那个女人——他在宋家花园瞥见的,几乎让他以为看见了颂宁的女人——他认定又是宋家的阴谋的女人——是她!
148、前世IF(2)
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
早在六年前,他便错认过她。
那时,她穿着一件藕色上衣,雪灰裙子,匆匆忙忙走到山下霍氏身边,似是回了件急事。霍氏皱了眉,满脸不耐,立刻转身去了。他盯着她。一直盯着。察觉了他的注视,她慌乱跟在霍氏身后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