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他眼里,她只是“江氏”。
——宋檀从前的侍妾,两个孩子的母亲,逃亡在外的奴婢,江青雀。
只是她自己,他愿意——
“我不能陪你喝酒。”楚王说。
青雀的心猛然一提。
“也不能陪你用饭。”他望着她。
还没想清他的深意,青雀又看见他飘过来,身体前倾,双脚悬空,脸几乎贴近了她的脸。
“我是鬼。”他紧紧盯着青雀的眼睛,声音飘忽清淡,“我是鬼,江青雀。”
青雀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楚王的脸。
他生着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孔,剑眉星目,鼻若刀裁,双唇不薄不厚,形状不失锋锐,即便此刻严肃地微抿,也能想见他活着的时候嘴唇多软——察觉自己在想什么,青雀慌忙转走思绪——他的确是鬼,身形透明如雾,墨黑的鬓发只能显出一半近乎深灰的颜色,更别提露在玄色衣襟外的脸和颈项……
青雀其实不敢触碰男人。
她从二十岁做了宋檀的妾,为给霍玥生出一个能承家业的孩子,和宋檀有过几个月的房事。那些夜晚,粗糙、干涩又疼痛,她得到的只有无尽的茫然空荡,毫无与人亲密的快乐。
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个瓶子,强行装入“宋檀的夜晚”,就能倒出“宋檀与霍玥想要的儿子”。
幸好,第二个孩子,就是儿子。
从生下行明,她就得以再不与宋檀亲近。
霍玥的试探或真或假,或许,她也曾真心想过要第三个孩子,但青雀决不愿意。
不仅是为了让霍玥安心。
也是为了,让她自己,不再受折磨屈辱。
——是屈辱。
不能凭自己的心意,拒绝或接受男人,只能听从其他人的安排,做男人的妾,是屈辱。
慢慢地、慢慢地,青雀伸出指尖。
楚王还停在她面前,没有动。青雀的目光也没有动。
她只是从袖子里伸出手,抬高,再抬高,抬到和楚王的脸一样高——
“碰不到。”赵昱抬起手,悬在她掌心旁。
“你看。”
他缓缓地靠近,靠近,与她的掌心贴在一起……毫无阻碍,穿过了她。
青雀下意识虚握,只抓住了一阵风。
“我是鬼,江青雀。”他笑了声。
“青雀。”她忽然说。
赵昱正要退走,又只能为这句话留下。
“……青雀。”她紧张地重复,“连霍玥都叫我‘青雀’……殿下,既然不愿意称我是‘江氏’……”
她明白楚王的意思了。她明白了。他说他是鬼,她碰不到他,他说他不能陪她生活……可那又如何?谁还能坚持唤她一百多个日夜,只为让她知道危险?谁还能在漆黑绝望的夜晚为她引路?谁还能看她八年,从离世就在看她……比所有人都对她更了解?
她想抓住他,想抓住他。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就算碰不到,摸不到,她也不想让他离去……
楚王凝视着她。
“江青雀。”他又开口。
“……青雀。”她纠正。
“……江青雀。”他坚持。
“青雀。”她只是重复,“殿下,青雀。”
“……青雀。”
他没有重量,也感受不到重量,这两个字说出来,却似有万斤压上他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