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白还当有贼人潜进她菡萏宫图谋不轨,闻言哦了一声,复去夹菜:“我给你吩咐这一桌子好菜,你是真不给我放在心上,还敢拿去喂狗。”
她磨磨蹭蹭地没主意,但怕再吞吞吐吐下去便露怯,强装冷静,坐到他身侧。
“怎么。”李玄白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我拿你们俩那点事将他一军,叫他失了帝心,恨上我了?”
南琼霜眉毛一蹙,笑得很嫌弃:“谁会因为确有其实的事被捅破而怨恨他人?做了就别怕人说。”
李玄白夹了个大虾元子在口中:“还不是个小心眼的。”
“那是怎么。”李玄白不看她,埋头吃菜,“他下了狱,你怨恨我?”
南琼霜闭了闭眼,缓缓眼珠的涩痛:“没有。成王败寇,道理如此。”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玄白听得笑了,挑着眉梢睨她,“关了他,杀了他,你没意见?”
南琼霜抠着小银酒盏的花纹,没说话。
“你若是没意见,我可就不顾忌了。拖了这么久,谁都杀了,剩他一个,全为了你。”
李玄白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神色。
她依旧垂着眼,面上半点情绪也无,长睫垂着,仿佛落雪的伞面。
她不说话。
李玄白笑了一声:“你真不求我?”
“求你有用么。”此人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主,相识这么多日子,她是把他脾气摸透了,干脆连鼻子也不给他蹬,“摄政王怎是耳根子软的性子。事儿该怎样办,定然是怎样办,你心里有决断,旁人不可转圜,不必再问他人。”
李玄白叮叮当当敲着碗边,笑个不停。
“楚皎皎。”他摇着头念她这名字,念得宽纵又切齿,“你这般懂我,真不打算留在我身边?”
“打算”。
她品出一丝余地——仿佛他松了口,有意问她的意见。
她咬着唇壁,斟酌半晌,挑了一个他最不可反抗的理由:
“我能叫皇上心安么。顾怀瑾从前对我那般好,我还是一剑捅了他。我不是良善性子,再被爱也依然如此,枕侧人如此难以捉摸,你真放心?”
李玄白只是叹了口气,吊儿郎当地又夹了一只水晶饺子,“老实说,我就爱你捉摸不透。”
南琼霜心内震动,跟着哑口无言。
良久,殿内无人说话,唯有紫烟在殿柱间盘桓不绝。
他终于放下了碗,仰头望着烛火里阴影交叠的殿顶,手指搭着桌边敲着,一下一下:
“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为何不心悦我,只喜欢那小子。”
南琼霜蹙了眉头,捻着帕子。
“我知道你也是个捉摸不透的性子,我们像。但正因我们太像——我才不能放心。”
她垂下眼,一字一字呢喃:
“我见过父子反目,更见过夫妻成仇。所谓友谊,更是不必多言之物。说到底,缘分情分,浅薄脆弱,不能倚仗。是以,即便我们相像,我也无法信你。”
“不如说,正是因为相像,才更明白,你我未必不会彼此背叛。”
她正正望进李玄白眼睛里去。
李玄白抱着肩膀,应是烛火照得太昏黄,他眼底竟有些微的红,一瞬不眨地,与她对望。
“但是,是见了他,我才知道,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我见过的那些人一般。”
李玄白笑得很讥讽,呷了口酒:“你真信他?”
她知道他是笑她天真。
但她摇摇头:“常欺人者,惯疑人诈。常背人者,恒惧人叛。信世尽诳言,己必出口成诳,忧众皆负己,己必先行负人。人之本性,并无善恶之分,无非你信什么,是什么。”
她徐徐转着眼珠凝视他:
“但人,怎么信,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