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章
褚时钰一身亲王蟒袍,立于高台一侧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面色沉静如水,但紧抿的薄唇和微微眯起的瑞凤眼,泄露了他内心的警惕。
褚时琨坐在他身旁的软椅上,身体还因伤势而虚弱,脸色苍白,但眼神同样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他们确实小看了“前朝末代太子”这块招牌在草原人心中的份量,或者说,小看了父皇——大夏皇帝褚天明,以煌煌大势压人的手段。
但这汹涌的人潮,绝非一片祥和。
“长生天在上!那真是我们的圣朝太子吗?大夏人诡计多端,莫不是找了个替死鬼来诓骗我们?!”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挥舞着拳头,声如洪钟,质疑声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呸!懦夫!被汉人抓了就该像草原雄鹰一样折颈而死!苟活至今,简直是北族人的奇耻大辱!”一个贵族打扮的首领须发皆张,唾沫横飞地朝着高台方向咒骂,言语间充满了对瑟日古冷的鄙夷和不屑。
“大夏狗贼!用这种下作手段侮辱我们的信仰!长生天会降下惩罚的!”更有人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大夏朝廷,引发一阵阵愤怒的咆哮。
“认祖归宗?我看是认贼作父!黄金家族的血脉,岂容这般玷污!”尖锐的指责如同毒刺,在喧闹的人海中此起彼伏。
各种言论混杂着,质疑、唾骂、诅咒。。。。。。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兵器,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纯粹的拥戴者并非没有,他们大多神情激动,眼含热泪,朝着高台的方向眺望,口中念念有词,呼唤着“太子殿下”,但那声音在巨大的反对声浪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狂涛中的几叶扁舟。
整个广场充斥着一种狂躁、怀疑、愤怒与狂热交织的混乱气息,像一座巨大的、一点即燃的火药桶。
维持秩序的士兵们紧握着长矛和腰刀,额角渗出冷汗,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可能爆发的角落,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压过了喧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聚焦到通往高台的那条由精锐士兵严密把守的通道上。
八个精壮的士兵,身着特意挑选的、带有北族纹饰的崭新号衣,步伐沉稳而凝重地抬着一架华贵的王辇,缓缓走出了营帐,出现在那条由士兵严密把守的通道入口。
王辇之上,端坐,或者说是倚靠坐着,一个鹤发鸡皮枯瘦如槁的老人——波儿只斤·瑟日古冷。
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象征清修与出世的旧道袍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皇帝褚天明命人依照开国时封存的前朝皇室旧衣,赶制出来的北族皇族华服。
锦缎在晨光下折射出内敛而深沉的光泽,金线银丝绣成的繁复纹样盘踞在衣襟、袖口与下摆,象征着曾经煊赫无匹的权力与血脉。
然而,这身本该尊贵威严的华服,裹在那只剩下一把枯骨的身躯上,显得异常宽大、空荡,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这华服连同里面的枯骨一同吹散。
他松散的道士发髻也被拆解,重新梳理编成了北族贵族传统的发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这衣着发貌的改变,好似将他拉回了,那个他早已失去并埋葬的身份。
他的头微微低垂着,似乎连抬起脖颈的力气都已耗尽。
如同一个被套上华美戏服却没有神魂的木偶,在这象征着尊荣的王辇之上,演一出游神大戏…
然而,当那八名士兵抬着王辇,步伐沉重地踏上通往高台的第一级木阶时,辇身带来的一丝震动,仿佛触动了什么。
瑟日古冷,这个油尽灯枯的老人,被唤起了深埋于灵魂的一丝力量,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离得近的、原本还在喧嚣、质疑、唾骂或狂热的人群,所有的声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不是因为那身象征身份的华服,也不是因为那威严的王辇仪仗。
而是因为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