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痛冲上前,以身体撞击钟体。刹那间,无数冤魂哀嚎从中溢出,化作黑雾升腾。铜钟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构造:竟是一具具干枯的人脑浸泡在药水中,通过经络连接金属导线,构成庞大的精神控制网络。
“他们用活人做记忆容器!”承光怒吼,“抽取痛苦情绪供给铜日运转,再将虚假安宁反馈全镇!”
众人合力摧毁中枢,铜钟轰然崩塌。随着最后一声钟鸣消散,天空乌云骤裂,久违的星光洒落。镇民们跪地痛哭,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然而就在此刻,远方传来号角声。
大批身穿“净言卫”铠甲的军队正疾驰而来,旗帜上绣着一只闭目的眼睛??归真会的新标志。
承光知道,单凭他们无法抵抗正规军。他取出紫叶,咬破指尖,以血书写一道符咒,随后将其投入忆焰烛中。
火焰暴涨,直冲天际,形成一道螺旋光柱。
与此同时,终南山地宫内,玉棺微微震动,程知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千里之外,所有忆庭分部同时感应到召唤。
长安街头,忆童们停下讲述,齐齐抬头;江南书院,学子放下诗文,取出尘封的《明镜律》抄本;塞外驿站,老兵抚摸锈剑,哼起战歌。
一夜之间,全国三百二十八个据点同步点燃忆焰烛,三百二十八道光柱刺破夜空,交织成一张覆盖九州的记忆之网。
军队在安乐镇外十里止步,士兵们开始出现幻觉:有人看见自己杀害的无辜百姓前来索命,有人听见母亲临终前控诉征兵暴政,有人突然跪地撕毁军籍文书,大喊“我还记得!”
指挥官惊恐下令撤退,却发现战马不受控制,纷纷转向忆庭方向,仿佛被某种古老意志牵引。
三个月后,朝廷被迫发布诏令,承认“教化新政存在偏差”,废除“净心工程”,开放民间修史权。第一批被解禁的城市中,百姓自发在街头立碑,刻下被遗忘亲人的名字。有些碑文甚至没有死者姓名,只写着:“我记得你,但我忘了你怎么称呼。”
承光回到终南山,将紫叶重新置于程知胸前。
那一夜,他梦见师父站在星空下,身后跟着无数身影??林氏幼子牵着母亲的手,边关老犬叼着将军的佩刀,江南饥民捧着掺沙的米碗……他们皆微笑不语,缓缓升入银河。
“结束了。”程知说。
“不。”承光摇头,“只是开始了。”
程知笑了。他转身走向群星,身影渐淡。临别前,他留下一句话:
“当最后一个记得我的人死去,我才会真正消逝。但现在,我已经不死。”
百年又百年过去。
忆庭历经兴衰,数次遭焚毁,又数次重建。每当黑暗再度降临,总会有某个角落的孩子捡到一片紫叶,或拾起一把断尺,或听见一阵莫名琴声,然后轻声问:“从前……发生过什么?”
于是,有人开始讲述。
讲杨度如何写下《罪诏实录》,讲程知如何唤醒千万亡魂,讲承字辈如何走遍天涯,讲那场永不终结的对抗遗忘之战。
传说,在极北冰原深处,有一座冰封图书馆,外墙刻满名字,门楣上书四字:**人间不忘**。
唯有真心愿记之人,才能推开大门,看见里面堆积如山的手稿??每一页,都是某个人拼尽全力留住的真实。
而每当有人踏入其中,馆内便会响起淡淡的琴声,仿佛有位白衣人坐在角落,默默记录下这一刻:
“今日,又一人选择记住。”
风穿过高窗,吹动万千纸页,如同灵魂翻动岁月的书信。
某一页上,墨迹犹新:
【新增记录:承光,卒于九十七岁。临终前最后一语??“告诉后来者,不要原谅,但要学会爱。”】
窗外,第一缕春光照进馆内,落在一枚静静躺着的紫叶上。
它忽然轻轻颤动,仿佛回应着遥远的呼唤。
春天来了。
记忆,又一次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