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柔哲回到那座荒野小院时,几近认不出它的轮廓。
打眼望去,那分明是一座改建成三进三出的院落。
悬于青砖灰瓦门扉顶端的牌匾虽然古朴,却以熟悉的御笔亲题了“云月居”三字,左右梁柱上亦挂着相同笔迹的两句诗——
人间何所以,观云与月舒。
前院设有游廊连通东西书房和茶室,庭内花棚亭台和藤木桌椅一应俱全,新载的桂花树下搭了架秋千,唯独保留了原先的一张纳凉竹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垂花门内,正房居室和左右厢房的布局与宫中相类,室内装潢虽不比宫中华贵,却丝毫不亚于云府。
后院有一方小池,直引山泉水而下植花养鱼其中,冬日亦可作汤浴之源。偏侧小门直通郊野,春山如笑,飞花如雨,别有一番晴岚野趣。
“皇上自去年和娘娘私巡回来就开始着手布置了~”自云柔哲下了马车,松萝就一直陪着她。
除了郁雾贴身照顾,小顺子也跟过来,管着后院一群从宫中和云府挑选的背景清白、知根知底的侍从。
乔将军遵照皇命护送皇后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分了圣乾宫的一队暗卫在四处守护。除了云家夫人时常探望,没有人能轻易接近这片世外桃源。
直到那日,一袭白衣彬彬立于门前。
“宋大人如何找到这里?”
云柔哲邀他至院中坐下,如多年故友一般品茗浅谈。
“若非皇上首肯,恐无人知晓此处还有这样一方天地。”
宋初迟再三拱手拘礼,终是恭敬不如从命。
这方宅院,无端令他想起自己曾向对面之人许诺过的那片净土。
不觉沾染上些许飘忽而酸涩的愁绪,话从口出时挟了一丝落寞的喟叹。
但他很快敛了神,两靥的梨涡因唇角绷直而几近消失,“其实微臣今日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已下令收回秋将军的兵符。”
一旁的松萝显然欲言又止,暗暗气急攥紧了拳,就差在罗裙底下跺脚。
云柔哲转面微蹙了眉,“松萝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也是怕娘娘担心……”松萝做了一年的将军夫人,在云柔哲面前还与从前那个俏皮机灵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云柔哲没再深究,继续向宋初迟平静道:“兹事体大,皇上可有与群臣商议?”
宋初迟缓缓摇了头,“微臣递的折子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自娘娘离宫,皇上总把自己关在御书房,谁也不见。”
“松萝,关于此事……乔将军可曾提过旁的什么?”云柔哲若有所思地抿着唇看她。
松萝挠了挠头,“似乎……冬国公又找到了些焚烧未尽的信件,其中一封提及了娘娘……”
云柔哲眉心隐隐微动,“皇上与秋将军乃少时竹马,情同手足,断不会平白无故下此决策。”
“看来是被步步紧逼,不得不及时止损了。”宋初迟说罢轻叹一声。
“恐怕这只是开始。”云柔哲沉面轻抬,带了几分凝重,“不论皇上打算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证据确凿,春冬两族起不臣之心已久,下一个受到波及的可能就是大人你了。”
她不免短促轻声嘱咐,“宋大人回去便不要再来,若遇急难可联络父亲和乔将军相助。”
松萝也在旁附和,“我会同夫君讲明利害。”
宋初迟倏尔站起,小心翼翼朝对面走近半步,“倘若君心生疑,娘娘岂不亦身处险境……?”
“我一早被送到这里,便必然不会有事。”云柔哲在松萝和郁雾的搀扶下起身,柔和从容望入他眼眸,“若来日不测宫中生变,还要靠宋大人凝百官之力,稳住局面。”
他从未离她这样近,连睫羽轻颤落在倒映出自己的那双眼瞳中的涟漪都能看清。
不由随之潋滟悸动,一个荒唐的念头隐隐盘旋于肺腑:若他就此与她归隐山林,似乎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