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过激动,竟未察觉,以胥绾春的性子,怎会对他有这般温存依赖。
他端着白瓷小碗回来,半跪在脚踏上,垂眸,轻轻吹散热气,一勺一勺,小心喂到她唇边:“姐姐,慢些,当心烫。”
胥绾春小口啜着微甜的热水,偶尔有水珠自嘴角滑落,皆被他用瓷勺细心接去。氤氲水汽熏着眼,她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她微微偏头,避开了下一勺。
“不喝了?”他轻声问。
胥绾春颔首。待他收起碗盏,她目光转向案上那株彼岸花,轻声道:“这花,倒生得别致。”
穆书愿眼睛一亮,捧来琉璃盏,给她细看:“姐姐喜欢么?这是书愿特意寻来的,觉得最配这小院。它并非寻常彼岸花,乃是长在三生石畔的‘血石蕊’……”
胥绾春灰眸一转不转,静静盯着他,似在观察,又似在等待。
穆书愿仍为她解说着:“……你看这血色,纯净剔透,上面流转的灵光,像不像泪珠?听闻是执念极纯之鬼,郁结心血所化,百年方得此一朵……”
鼻端似萦绕着一股异香,他话音渐低,忽觉眼前光影缭乱。点点柔光间,榻上之人容颜胜雪,淳美难言,恍若沐着朝霞的仙子,圣洁耀眼……
可画面抖动,光彩照人的仙子眼圈通红,却似暴雨打湿的白玉兰,每一滴雨珠,都在花瓣上漾开凄艳的红,不胜鲜丽,却又倔强难驯。
空恨自己孱弱无能,眼睁睁看狂风落尽深红色……
穆书愿轻轻摇头,旋即,一股更汹涌的痴狂,潮水般将他淹没。那痴心似火,又似利爪,狠狠撕扯他的心腑。
他从未如此刻般,想将眼前之人紧紧拥入怀中,揉进骨血。
“穆书愿!”
胥绾春冷冽的声音,似冰锥刺破幻境。
穆书愿骤然回神,看到胥绾春正缩在木榻一角,碎发垂肩,眼圈通红,琉璃眸子闪着水光,嫩绿藤蔓绕在手心,藤蔓尖端,正深深掼入他的肩胛!鲜血淋漓。
他骇然发现,自己竟不知廉耻地欺身上榻,将胥绾春困在身下,在她颈侧落下一排齿印!雪白的脖颈上,嫩红刺目。
他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脑中嗡鸣不止,浑浑噩噩,只觉数声“恕罪”脱口,双膝似砸在了地板,又似没有,直至逃至走廊,他才意识到,肩胛正汩汩流血,额角撞伤,面颊火辣辣的疼。
而这些对他而言,不过小伤,真正要命的是,体内寒毒已起,他强行调息拼命压制,却已于事无补,只能生生忍受冰针刺骨之痛。他唇色煞白,终是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尊主!”
夜垒正奉命守在院中,闻声惊喝。步履沉雷,甲胄铿锵,疾冲上前,搀穆书愿起身。
“速传鬼医!”他朝院内鬼仆怒吼。
胥绾春提着锦被缩在榻角,面色静如古井,眼圈却泛着红。待外间喧嚣渐远,她挪到榻边,拾起那朵血石蕊。
秀眉微蹙,指尖轻抚花瓣,若有所思。片刻,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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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名医云集,不过三日,胥绾春身子已大好,行动自如了。平日便在院中晃悠,采集浸着幽蓝鬼气的朝露,细心养护那株血石蕊。
夜垒亦步亦趋随在她身后,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只道是小女儿家摆弄花草,便不曾加以阻拦。
那日夜垒将穆书愿扶回栖月殿将养,至今已是三日未见了。
胥绾春望向宫殿方向,心下茫然。她与穆书愿,如今究竟算是什么?
她垂眸淡淡一笑,不愿再深想。仰起脸,凭着对万妖宫旧貌的记忆,目光掠过几处熟悉的楼阁飞檐。
得设法探出明荼和溯灵被关在何处。
晨光熹微,映着胥绾春沉静的侧颜。夜垒只见她目光流转,所及之处尽是望舒宫重地,那灰眸中竟似有眷恋之色,宛如在巡视自家院落。
他心头火起,声沉如铁:“胥小娘子请自重!望舒宫重地,无身份者皆需垂首疾行,以示敬畏。你这般肆无忌惮,东张西望,实属无礼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