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圭的独断专行,早在他年少之时便有了端倪,这几年间也不见多少改变,他们只听令行事,不去质疑大王的决定,才是最恰当的行动。
“为大王守好此地就好。”
亲卫脸上闪过了各种表情,最终定格在了默然,“……你说得对。”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插嘴,质疑魏王的决定。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兵马也确实需要休息了。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一众看起来睡醒了的士卒,重新带着吃了些野草的马匹重新踏上了路途。
起码从表面来看,他们的疲惫已消退了不少,若不细看的话,也自有一番“精神抖擞”。
仗着夜幕的掩护,他们继续向着邺城方向逼近。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已处在强弩之末,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漫长,他们也并未走完原本预计的路程。
将近黎明的时候,荒凉的土地上还泛着一层雾气,把前方的断壁残垣都笼罩在当中,让目睹此景的人更觉有些迈不开步子。
拓跋圭麻木地将眼神向前投去,隐约记得,他上一次攻破邺城后曾经向南行过一段,听崔浩说起过此地。
这里在很多年前,或许不止数百年,而是千年之前,有一个名字,叫做朝歌。
在朝歌以南,黄河以北的这片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做牧野。
昔年武王伐纣的决胜之战就发生在此地。
行过这片原野,向北渡过淇水,距离邺城就并不太远了。
这当然是个很好很好的消息,因为接连有大半日的工夫,他们都已经没有被哨探的信号缠上了,或许是刘裕的兵马已经把他们跟丢了。
最多还有一二日,他们就能和王后以及崔浩会合到一处。
那麽眼前的一片荒凉,也就不过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而已。
“火……”
“火什么火!”拓跋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旋即抬头向着突然出声的方向瞪去,“在这古战场遗址上有鬼火,难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磷火千年不熄,仅此而已。
更何况此地埋着的,又岂止是牧野之战中的商人骸骨,起码百年前的五胡南侵,就在此地斩杀了不少来不及渡河的人。举起屠刀的人里,就有他的先祖。
可回应于拓跋圭的不是士卒的重归沉默,依然是一个颤抖的字:“火!”
前方的火!
拓跋圭心头一跳,向前看去,也看到了一个令他永生难以忘记的场面。
晨雾未散,模糊的山峦与废墟,都是简单到仅剩黑白的线条,颜色也淡得像是缺了墨的一笔,可在这些淡色当中,却忽然多出了一道重色,填涂在了大地的轮廓之上!
不,那不是一记毫无由来的颜色。
而是一行浩荡的兵马,宛如复苏的王者之师,向着他缓缓压境而来,竟让人有短暂地分不清,那到底是他仍旧沉浸在古战场的幻觉当中,还是真有一支庞大的队伍横亘在了他的前方。
但有一道道骤然迸溅开来的明亮颜色,对他给出了答案。
他的士卒也没有说错。
是火。
不是幽蓝的磷火,而是真正鲜红炽烈的火把,一簇,又一簇地燃起在了那一抹黑沉沉的重色当中,向他昭告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支真正的属于活人的队伍!
不仅如此,拓跋圭没有瞎,他的亲随精锐也没有瞎,他们都可以看到,在那一支队伍中招展的旗幡,绝不是鲜卑人的制式。
它们和刘裕的军旗颜色相仿,却几乎要大上一倍。
哪怕当模糊在晨光中的时候,完全无法看清上面的字样,这个特征总是没错的!
“大王……”又一道颤声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此时此刻,拓跋圭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谴责发出这个声音的人。
因为他看到,随着对方的向前,再向前,有越来越多清晰的细节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支绝对完整,而非仓促抵达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