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将军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真不回军中住吗?前军的主帐还没人有这个资格去住。”魏长使说这话时压下了眉眼,显得有些厌烦。
“不了,”南燕雪道:“你家将军过六十大寿,家眷也来了吧?还是清静些好,免得长寿面还没吃,就先打起来了。”
辛符四下瞧了瞧,果然瞧见几双贼精精的鼠目,他哼了一声,道:“云州城倒是热闹多了。”
城中的宅邸其实不是南燕雪的,而是常风和阿苏很早的时候置办下的,也就是说,这宅子是小铃铛的。
眼下这宅邸里留着的全是旧人,他们大多是阿苏、常风的旧部,身上落了些残疾,又是燕北人氏,所以一直都没有离开,靠着南燕雪给他们置办的一些田产营生过日子。
将军府每年也会来云州收一些北货,但路途不顺,利钱很薄,实际就是为了来看看留在燕北的这些人。
小铃铛被他们看得已经有些发怯了,又或者说是他们的目光太过沉重眷恋,坠得他小小身板都要支撑不住了。
郁青临把他抱了起来,对簇上来不肯离开的众人说是孩子困了。
小铃铛原本兴致很高,进宅子的时候是背着弓箭从台阶上跳下来的,但现在一句话也不说,闷在郁青临肩头,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南燕雪的表情有点严肃,也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料到小铃铛会适应不了,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小铃铛纵得太娇,养得太软了些。
南燕雪唤了他一声,但小铃铛不敢看她。
“真是困了。”郁青临抚了抚小铃铛的背,全了孩子的脸面,道:“我先带他去安顿下来。”
南燕雪点了点头,往前头去了。
朝廷今年在北定湖开了盐场,云州势力繁杂,她这一回来,还没有涉足军营就有好些人迫不及待地上门试探。
她说是来给高老将军祝寿的,他们不信。
她说是带孩子来祭奠父母的,他们不信。
爱信什么信什么去,南燕雪才懒得同他们掰扯许多。
“蛮族制盐的法子粗糙,每每进犯,百姓家中的细盐都被劫掠一空,如今在北定湖新开了盐场,更叫他们眼红了。这盐场虽有云州镇守,但云州兵马分两派,克戎军虽有巡兵,却轻易却不得入城,城内驻军又由知州领,而其都监又属禁军,一味讲究制约平衡,到底有没有能打的?”
听得南燕雪这一番话,乔五道:“今日瞧了一圈,咱们军中兵将的气势还行,只是这城中驻军并不是拿来打仗用的,都是做苦役用,运盐、运铁、运皮草,挣钱做买卖呢。”
魏长使也道:“所以将军那时候想要乘胜追击,把蛮族的老巢也打个底掉,朝中才有那么多人反对。”
乔五嗤道:“说什么穷兵黩武,说什么穷寇莫追。”
几人沉默片刻,只听见后窗传来辛符练武的风声,魏长使忽然感慨道:“我家将军今年六十了。”
他见乔五和南燕雪看自己,又笑道:“老当益壮。皇上还赐下了御酒,会在寿宴上分饮,将军后日早些去吧。除了亲眷,老将军肯定是最想见您了,把阿符和小铃铛还有郁公子都带去,阿符这身手太漂亮了,老将军瞧了会高兴的。”
送走魏长使,南燕雪来到后院,就见廊下没有点灯,只有一轮弦月。
辛符在夜色里舞着一把大刀,铁器上银光刺目,南燕雪只听一道风声起,一支箭轻巧地射落了杏树上的一簇果枝,但没有戳进树干,而是被繁密的枝丫挡了几下,同果枝先后坠落。
几日了,小铃铛都没碰过弓箭了,今夜倒是拿出来了。
“行啊,会用脑子了。”辛符听出来了,笑道:“省得我去拔了。”
小铃铛‘啪嗒啪嗒’跑过来拣果枝,舞着果枝又跑进那暗处。
南燕雪轻踱了一步,光线明明暗暗,郁青临正坐在那石凳上,将小铃铛搂到膝前,夸道:“真厉害。”
“他们说我娘的箭术百发百中无虚弦。”小铃铛说,“而且在追击中还能回身,射落敌军豢养的那些鹰隼。她那时候箭筒里已经没有箭了,用的是随地拔起来的胡杨枝。”
郁青临道:“他们还说你爹爹一把长枪刚柔并济,枪尖一点地,能跃得三尺高,有一战中,他就是这样送你娘亲飞身入云,一箭就射断敌军大旗,致使他们军心溃散,不战而胜。”
“是啊。”小铃铛喃喃道。
“是啊。”郁青临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小铃铛问。
郁青临道:“我的小铃铛在担心,自己没有爹娘那么本事,该怎么办?”
小铃铛不说话了。
南燕雪在想,常风和阿苏到底是想小铃铛过上怎样的生活呢?是在泰州惬意无拘,还是回到燕北继承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