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刑官兜头浇下冷水,片刻后,文世修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官服已经被扒下,取而代之的是身上雪白的“囚”字服。
他眼前花了一瞬,还未能接受这样巨大的落差,许仕泽便带着两队人上前假意恭敬道:“文大人,您终于醒了啊。”
文世修眯了眯眼,将要开口是,喉咙一阵火急火燎的疼痛,闭目沙沙咳嗽几声:“是你,蒋石呢?”
“蒋石?”许仕泽偏了偏头,乌纱帽两侧帽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意味深长道:“忘了告诉大人,新任大理寺卿,正是在下,至于蒋石,此时与文大人不过一墙之隔啊。”
文世修眉心拧了下:“兹事体大,可陛下一连迁怒数人,你这擢升的官位也心安理得吗?”
大理寺沾了血的刑具淬了一层冷光,许仕泽靠在长椅上神情闲憩,半点没有为他的话所动摇:“文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因何将你送来关押到大理寺,你做过什么谋逆之事,自己心里居然也不明白吗?”
文世修神情凛然:“本官再本领通天,也断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大殿上,跪听圣意,本决意赴死,不想今日还在此处,更不知道有何人居心叵测,为本官安了这样杀头的罪名!”
他言之凿凿,坚定的声音还在这狭隘的刑房里回荡,外头有人就笑着拍了几声清脆的响:“文大人宁死不屈,真乃风骨贤臣。”
来人脚步轻快,正是巡检司副史钱益才,他先是与许仕泽拱手示意:“恭喜许大人高升啊,下官奉命来此,辅佐许大人问话。”
这老熟人越来越得器重了,许仕泽才升了官,心情甚佳,也笑眯眯道:“钱副史,官家百事,事事经手,您可真是不得清闲。”
“哎,这段时间是托文大人的福,”钱益才看向被五花大绑的文世修:“从郡主大人引发的风波开始,六小姐被误抓,小侯爷被杀,如今又轮到各位大人,如此日新月异的局面,实在是让下官惶恐啊。”
定睛瞧着钱益才略带惋惜的表情,文世修觉得手里头紧握的风筝线不知哪处被剪断了,使他摸不到底,但在这二人面前,万万不可再露出更多端倪。
“文大人刚刚从那假死酒中醒来,尚不清楚同僚因何被治罪呢,”许仕泽阴阳怪气道:“若不是少师仪大人识人千面,洞察人心,大殿之上,文大人一番举动,连本官都要跟着跪下求情了。”
钱益才失笑,见文世修双目沉沉,不做言语,扫视了这周边寒气森森的刑具:“许大人,文大人如今虽然成了罪臣,却也是身出名门,好歹是为五品文官,哪里见得这些血淋淋的铁架子?”
“哎,是我疏忽!”许仕泽一拍膝盖,瞪圆眼睛道:“文大人莫怪,你们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别吓坏了大人,顺便把公子也带上来给大人瞧瞧。”
预感不对,文世修锁着眉头:“诸位毕竟一同共事,哪怕文某真有什么大错,也不该百般愚弄,肆意羞辱。”
许仕泽懒得理他,直接一挽袖子哈哈大笑着出去接人,见他转身出去,钱益才这才凑近文世修跟前:“文大人真没猜到陛下定了您什么罪?这可是少师仪大人亲审,证据确凿之下才定下的。”
文世修心乱如麻,脸色却还有着饱经世事的沉稳,钱益才轻声道:“令公子年轻气盛,五小姐冲动莽撞,尊夫人不胫而走……至于您,实在是对某些子女,太不宽宥了。”
钱益才将说未说的话令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张柔美的面容。几乎每次他路过时,少女总是卑微地低下头去,她生了一双盈盈如水的黑眸,看不出心思,他记得……她唯有年幼时望向他的时候,是饱含期待的。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再顾不得尊严,文世修被一双镣铐獠牙一般的短刺刺痛,忍不住开口询问。
“文大人,”钱益才默然片刻,有些同情地看向他:“看在多年情分上,见过公子之后,我会劝大理寺会放人,您带着他,早些回家看看吧,也再看几眼您的最疼爱的小女儿。”
文世修猝然睁大眼睛。
随着钱益才这番话落下的,许仕泽押进来个浑身是血的人——他像市井砧板上待宰的鱼那般拖进来,漆黑的鳞甲有一半被血浸透了。
“爹……”借着那点昏暗的烛光,文连墨勉强认出了文世修,在父亲震惊不已的目光中,从来稳重可靠的长子满脸是血地哭了起来:“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