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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第1页）

夔州瞿河河畔，自弯绕崎岖的山路之中，走出无数面容沉肃却整装待发的民兵，外表却如同师厌那日在山间见到的乡野村民一般寻常，朱娘摸着个小孩子的头，眼底是难得的柔情:“船开了，小虎儿，跟奶奶走，去燕京。”

“陈小姐还不回来吗，”半人高的小孩子拽着朱娘布满刀茧的粗糙手掌，布满童真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想她。”

“陈小姐在等我们呢。”朱娘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回头对何严使了个眼色。

夔州知州谢无冑早在码头候人，见到何严先深深一拜，面上谦卑:“何先生，主子来信，各位到岸时，自有燕京王氏接应。”

“多谢，这些年劳烦谢知州悉心照料，”何严面带微笑:“小姐吩咐过，临走之前，必定要好好向谢知州言谢一番。”

“哎呦，这，不敢不敢……”谢无胄惶恐道:“在下不过一介小官，能为主子效力乃是三生有幸，哪里敢托大，还望主子心想事成后，能记得咱们，得闲时再来一叙。”

“你这狗崽子若有真心，小姐自然也能瞧在眼里，”朱娘开口就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抱着孩子大笑着上船去:“谢无胄，今后你可得好好做官呐。”

“是，朱大姐说的极是。”被人直呼姓名，谢无胄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赔笑道。

何严无奈摇摇头:“知州大人且回去吧，迟则生变。”

船只远去，谢无胄待到那些船舶消失在夜幕中后才心事重重地离开，身边副手也提着灯笼，替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路障。

“大人，您说京中文家都落到满门抄斩了，咱们这位主子还能安然无恙不成？”副手嘀嘀咕咕道:“就算这些年她手眼通天，也是个女人家，到了京中，服父管教，为夫守丧，女人心一旦软弱下来，便有可乘之机。”

“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谢无胄白着脸狠狠踢他一脚，好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命了？这夔州的哪只鸟不是她的耳目？”

副手立刻泄了气，紧闭着嘴不敢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眼里刚刚升腾起一点跃跃欲试的火焰迅速熄灭:“那，咱们真的要一直……”

“且看此番去燕京是何等光景吧，”谢无胄咽了咽口水:“有胆子只身带人闯到封王领地，她也算是庶女出身第一人了。”

谢无胄还记得，八岁的文荷第一次被蒙住头五花大绑送回夔州时，看上去不过是个柔弱可欺的丫头片子。

她是被文家的人绑回来了，似乎动手的那群人是她姐姐的手下。听说文荷五岁时她爹爹本欲把她逐出家门自生自灭，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打消了想法。在将文荷扫地出门后又开始四处找人，迟了三年才又找到，下令将她遣送到夔州，要她活着。

但也只是要活着。

她生了一双漂亮的含情眼，笑起来很甜，是个会讨人喜欢的样貌，可谁知道，这么一个小豆丁，皮相之下是黑透了的心肝。

想起那些年初至夔州时，与不肯奉承他的文荷作对，谢无胄曾自视颇高地要将这小丫头乱棍打成废人，谁知下了逮捕令当天，暴雨之中浓烟滚滚，熊熊大火包围官邸，差点将他一家上下烧死其中。

他疯也似地赶了回来，雨幕之中，他的父母妻子脸色青黑地缩在墙角，身量矮小的文荷却站在知州府门前，柔声安抚着他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

“谢大人？还好你回来的及时啊。”文荷白净的手腕柔柔地搭在婴儿咽喉处，孩童般圆圆的一双眼还有些天真。

如果无视她手上逐渐收紧的动作的话，的确称得上温柔——稍一错位就能将怀中婴孩勒至断气。

在她身后，依稀走出几个高矮胖瘦各异的人影。有的手中持着沾血长刀在擦拭，还有的指间把玩着刚用过的火石，他们面上挂着笑，那笑容与眼前红衣艳艳的小姑娘是如出一辙的阴冷。

谢无胄当时扑通一声便跪在了他们面前，痛哭流涕地求他们放过自己一家人。他做了无数保证，最后交出了几乎整个夔州后，一夕之间从州官成为幕后傀儡。

这个世道偏生就是如此，之后谢无胄手里便再无什么实权，也不知道这样一个阅历尚浅，读书时日远不如他的少女是如何一步一步在夔州站稳脚跟的。

年复一年，他这个知州逐渐成为局外人，只见年年荒芜的土地不知从哪里开垦翻出了可用的沃土。文荷身后凶神恶煞的几个头目摇身一变成为了夔州种地的叔伯婶娘，领着百姓一年比一年收成更好。

他们未曾知晓这背后的事情，只当知州府那次乃是干旱起火的意外，而外地商户遣来一位有才有德的陈小姐，深得知州信任，将夔州打理得井井有条。

短短七年，医理，天文，农作，朝纲，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冷静潦败的夔州后山，是文荷除了处理琐事之外去的最勤的地方，听说那里常年只住了位双腿瘫痪的老说书人，还有一对姐弟照料。

有些人本就是不世之才，而他恰好比较倒霉，碰上了这样一位雷霆手段的主子，现如今也是靠荫庇而活。夔州这边缘之地几乎被完全遗忘，朝廷分拨银两少得可怜，全靠陈文荷手下行商积财保全富贵，哪里敢生出什么反叛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