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宫以后,兵部、刑部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杨柯的职责虽是辅助批阅文书,但每晚呆在书房内的时间也拖到了四更结束,御侍令一事也被忙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即便杨柯有心提,宇文泰也无心去听,因为他眼底的憔悴和疲惫一天比一天深重。
从兵部近日的折子来看,宇文泰近日破格提拔了不少寒门将领,其中的周平她倒是听师父提起过,家里只有一个母亲,三年前十分争气地考中了武状元。
不过,在刑部的文书里,大部分仍是刘生通敌案罪犯的供词与量刑,多到杨柯差点儿搞不清自己是为大夏的朝廷服务,还是在为地府的阎罗王干活。可想而知,亲手处理他们的宇文泰心中是何等煎熬。
其中抚西大将军李冲和征北将军刘喜虽已退居京城,但他们曾经的风云故事早就被兰鹤小生写进了《龙城佳话》里。小时候杨柯从水云间偷偷带回此书,在院子里的紫罗兰花藤下正看得津津有味,被杨涛抓个正着,他一把从杨柯手里抢过来,凝神看了一会,没想到他一边骂骂咧咧地说这兰鹤小生分明是在美化刘李二人,一边看得比女儿还带劲。
书上说的是,当年瀚海之战,还是普通士兵的李冲假扮敌军副将潜入敌营,斩了敌首。刘喜擅长勘察地势,带兵卒百余打通小路,使得偷袭敌营之计得以成功。
爹爹说,事实上,李冲进了柔然军营,差点儿认错了敌人,那被杀的柔然将军奎泥因为长得实在太矮太丑,被李冲当作了个看门的侍卫。不过幸好他贪杯,在人家柔然的宴席上多喝了会儿酒,才有机会认清人。至于刘喜,压根儿不会看地形,这事的起因竟然是出兵前一晚因为偷偷嫖妓被抓,刘喜为了逃生才带着一众兄弟们走了小路,误打误撞跑进了敌营里面,反倒和大夏军队打了个里应外合。
也不知道杨涛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野史传说。不过刘李二人经历此战后确实分封将军头衔,可没想到本要投奔的江云尧将军竟然身死柔然,只好投靠章满麾下。
这许多年,他们也战功赫赫,从未听过有什么负面的传闻,要不然坊间怎么会热衷于拿他们起家时的轶事当作赚钱的手段。可如此忠臣良将竟然也会做出通敌的勾当,究竟是出于自保还是迫于形势,杨柯也不得而知,不知道爹爹听闻这些后又会作何感想。
将将把最后一封文书整理完毕,杨柯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去,窗外的天空已经亮起了第一朵彤云。
咔哒!书堆里掉出一封黄皮纸,一看便是皇上写给宇文泰的手诏。
杨柯蹲下身子捡起黄皮纸,递给宇文泰:“殿下,今日文书都已处理完,这是最后一封……”
话刚说到一半,便见他趴在桌子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来是累得睡着了,杨柯走了出去,向门外值班的彩鸣要了件袄子进来。
微弱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即使在梦中,他挺直的眉宇依旧微微拧起,但脸上的凌厉已经散去,反而多了些孩子气。许是盖上衣服时碰到他的身子,他的睫毛轻颤,微微皱了皱眉,适应了光线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你是不是几日没合眼了?”杨柯轻声问道。
他慢慢坐起身,深吸了口气,使劲捏了捏眼眶,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过了寅时,要不去偏殿里睡一会儿吧。”
他看了杨柯一眼:“你方才要给我看什么?”
杨柯将桌上的手诏递给他:“这是白天陛下派人送来的手诏,其余的文书都已经处理完了。”
宇文泰道:“好,辛苦你了,跟着我忙了这么多天,先回房休息吧。”
杨柯道:“不急着这一时,等你看完这封我再走。”
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疲惫已让他卸去了往常的敏锐,要放在平时一定会直接把杨柯支出去。
宇文泰将手诏打了开来。暗黄色的纸上密密麻麻,但其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着令削去白韬兵部尚书一职。
“为何白大人会被……”她的话僵在了半空。
宇文泰道:“朝中多名大将涉及通敌,白韬是兵部尚书,自然要以儆效尤。”
“可白大人是殿下多年的心腹,若他走了,殿下岂不是?”
他无奈道:“现在已不是我能够决定他们的去留了。”
杨柯忍不住恼怒:“陛下究竟想干什么?白大人身上并没有直接指向通敌的物证人证,将其余人犯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未免有些牵强。”
宇文泰反倒是笑看了她一眼:“杨柯,你跟着我办了些事,看来脑子长进不少。”
杨柯闷闷道:“不知殿下这话是在笑话我还是在夸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