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带给自家荣耀的天青釉瓷器,莫老爷子莫厌善眼中的光彩却只维持了一瞬。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怆,还有追悔莫及的沉痛和悲凉。
接着,莫老爷子泣不成声的继续开口讲述。
“看到那错误的天青釉瓷器,老祖宗自己。。。。。。也懵了!但贪欲上头,还是趁着南江夏祭的时候将这天青釉瓷器上贡给窑务司。。。。。。果然,天青釉一战成名,天青釉瓷器也有市无价,而那一年莫家也因天青釉获得‘官’字号。。。。。。”
“。。。。。。可很快,事实就让老祖宗清醒过来——窑火温度可以揣摩,可那天青釉水的配方根本不是能复制的啊!于是,莫家不再轻易烧制天青釉瓷器,而那桶侥幸烧出天青色的釉水。。。。。。成了莫家最大的秘密,也是唯一的指望。”
“那桶釉水。。。。。。只有历代当家人。。。。。。才知道那桶釉水藏在什么地方。。。。。。用它,省着用,掺着别的釉水用。。。。。。一代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德润窑的名声。。。。。。”
莫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力感,“直到。。。。。。直到我的大伯父。。。。。。上上代当家。。。。。。他。。。。。。他突然得了急症,就那么去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他老泪纵横,“那桶釉水。。。。。。那桶藏着天青色秘密的釉水。。。。。。从此。。。。。。彻底失传了!德润窑。。。。。。德润窑的魂。。。。。。也跟着没了啊!呜呜呜。。。。。。”
莫老爷子再也支撑不住,伏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被命运反复戏弄、最终失去一切的巨大悲恸。
这哭声,如同最锋利的锔钉,穿透屏风,深深扎进莫失让的心脏。
父亲口中那失传的釉水,那猝然离世的上上代家主,那轰然倒塌的家族支柱。。。。。。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翻腾。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祖父接过这烂摊子时的仓惶与重压,看到了父亲几十年来在窑火前熬红的双眼和日渐佝偻的脊背。
那股血脉相连的痛楚,对家族没落的悲哀,以及对父亲此刻卑微姿态的难堪,拧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怨恨”的堤坝。
灼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无声地滑过莫失让同样刻满风霜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后堂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莫老爷子绝望悲恸的哀嚎在回荡。
陈砚之脸上的怒容在老人这血泪斑斑的讲述中,也不由得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凝重所取代。那传说中的天青釉,竟有如此曲折离奇又充满宿命意味的过往?!
他沉默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一旁静立的赵无眠。
赵无眠依旧沉默地伫立着,如同深潭寒铁。
玄色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那枚代表镇抚司权柄的冰冷腰牌,在昏暗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丝幽光。
莫厌善那泣血般的哭诉,那关乎一个家族兴衰荣辱的荒诞秘辛,似乎并未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掀起一丝波澜。
赵无眠深邃的目光,似乎是毫无落点,但实际已经穿透了厚重的屏风,仿佛要攫住其后那个同样在无声承受风暴的身影——莫惊春。
搭在刀柄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清晰地传来,那是他镇抚使的身份象征,是律法的延伸。
按律,莫家老宅此等行径,削去“官”字号,严惩不贷,以儆效尤,方能震慑其他窑口。这是他职责所在,是他一贯奉行的铁律。
然而……
莫名的,赵无眠眼前浮现出莫惊春那双沉静中带着倔强的眼睛。
修复瓷器和制瓷时仿佛与器物融为一体的专注,前几日茶道中展现出的那种近乎神性的从容,还有平日落落大方又乐天知命的随性,他都从这双眼睛中看到过。
他的心,竟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动摇——那股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执法信念,此刻如同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开始在情感的波涛中起伏不定。
赵无眠一直活在律法的框架里,用冰冷的规则去衡量世间的一切对错,可莫惊春的出现,就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他那被规则填满的世界。
他想起莫惊春在面对困境时的坚韧,在制瓷技艺上的执着追求,还有那份对家的眷恋。这些美好的品质与律法的冰冷要求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着。
他自己明白,若按照律法行事,莫家老宅会遭受沉重的打击,就算已经分家,但莫惊春他们莫家三房的名声也会受到连累。
此时,赵无眠的内心纠结万分,那搭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目光依然穿过屏风,似乎想要从莫惊春的身上找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在律法与情感之间找到平衡的答案。然而,莫惊春此刻被厚重的屏风遮挡,他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不知道莫惊春此刻是否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