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入初冬,浮梁县笼罩在一片薄薄的寒意之中,凋零的枯叶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铺满了青石板路面,偶尔有车马经过,将落叶碾得簌簌作响,更添几分萧瑟。
已然傍晚,天色灰蒙蒙的,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欲雪未雪的沉闷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几分。
莫惊春将身上那件素色的夹棉斗篷又裹紧了些,兜帽边缘那一圈柔软的风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衬得她本就精致的面庞愈发小巧,然而那双眸子却比往常更加沉静清亮,仿佛藏着万千思绪。她步履从容,再次来到了那家再熟悉不过的驿站。
驿站的正堂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门外的寒气,也让她因心事而微凉的手指逐渐回暖。
这是今日莫惊春来驿站的第二趟。
第一趟来的时候沈六并不在,按照以往,莫惊春只要留下口信,沈六自然去处理。可这一次涉及莫问月——一个未婚女子的婚姻大事,如若知晓的人太多,终是不好。
因此,莫惊春瞧见沈六不在,只询问了一下沈六的去向和回返的时辰就离开了。
随扈说沈六傍晚时候一定回来。
莫惊春傍晚再来,果真没有等待太久。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室外清冷气息的手掀开,沈六快步走了进来。
今日未着公服,只穿了一身深灰色的棉布劲装,少了些在衙门里的肃杀之气,但眉宇间的精干利落却丝毫未减,反而更添几分随性中的警觉。
他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显眼位置的莫惊春,神色略惊,但脚步未顿,径直朝她走来。
令莫惊春略感意外的是,沈六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却并没有往常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反而在她起身相迎之际,抢先一步,姿态放得极低,拱手温言道:“莫姑娘,您寻我,劳您久候了。”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谨,甚至有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温度。
“沈六爷言重了,原是我叨扰才对。”莫惊春微微屈膝还了一福礼,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诧异。沈六虽因赵无眠的关系一向待她还算客气,但如此主动、甚至姿态谦逊的模样,确实还是头一遭。
难道是因为自家得了“官”字号的缘故?!
应该是如此,莫惊春暗自点点头。
见沈六还站着,她立刻请沈六落座,并亲手为其斟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茶香氤氲,微微弥漫在两人之间。
沈六并未如往常那般等她先开口,而是直接靠近莫惊春,压低了嗓音,主动说道:“姑娘之前所托之事,属下不敢怠慢,已立即呈报给了镇抚使大人。”提及“镇抚使大人”时,他的语气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绝对的遵从与敬重。
莫惊春心下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温声回应:“有劳沈六爷费心。”
“姑娘客气。”
沈六端起茶杯,暖了暖手,继而续道,“大人对此事颇为重视,亲自调阅了相关卷宗,并动用了一些特殊渠道加以核查。”
他语速不急不缓,确保字字清晰,“关于姑娘所说的那个矿藏,现已查明,其归属确实挂在高家一位所谓的‘远房亲戚’名下。而那处的岩层质地特殊,取来后已经莫大少辨认,确系制作老岩泥器物的原料的上佳之选。”
“我大哥见过了,他说是‘上佳之选’?!”
莫惊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原本平静的面容也有了些许动容。做为一名手艺人,能得遇好泥料,简直是比天上下元宝还要开心!
只要高家没有坏心思,就看在这好原料的份上,合作还是可以谈的。
沈六看着莫惊春一会儿惊喜,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暗自点头的动作,心中也在暗暗寻思。
尽管大人做事还有些遮掩,但作为亲信,他知道大人心中有了这莫姑娘。
再加上前不久因为窑务司一案政绩斐然,女皇欲赏赐,而大人当面恭敬推辞,背后却专门去要了一趟的行为,不难想到大人要了什么。
就看此次万国会莫姑娘家“续物山房”的表现了,只要能为大庸挣得荣耀,别说莫姑娘他们的莫家三房,就是老宅也能豁免罪责。
毕竟堂堂镇抚司镇抚使夫人的娘家不能有案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