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小时候那么恭谨拘束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胡闹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这样肆意无保留地说话?
在祖父的手记上胡乱写画,挨手板子了吗?
可笑着笑着,她唇角一颤,缓缓僵住。
她想象不出来。
写下这几行字时他的表情,她想象不出来。
被祖父责罚时他的模样,她想象不出来。
想在脑海描绘那个影子,却只有一片空白。白骨的白,苍白的白,无措无力的白,像茫茫大雾前后左右笼罩,一片空白。
燕昭慢慢闭了闭眼睛,合上纸册,摸索着把面前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匣中。
不能再看了,也不能再碰了。
他留下的痕迹少得吝啬,最先收走的就是她的记忆。现在,就连这些辅以回忆的凭证都已经老化,干枯发黄。
下次再打开的时候,会不会只剩一匣齑粉?
那他就真的不存在了。
她撑着桌沿站起来,酒意恍恍惚惚上涌,灯火都是重影的,有些醉了。
一回头,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浴桶,她眯着眼睛看着,才想起刚才有侍女来过,送了热水,又被她全赶走。
刚才……多久之前?不记得了。浴桶里冒着的白汽已经微弱,水都凉了。
正好,燕昭想,正好,她现在需要一点凉的。
温凉包裹身体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个柔软的东西。
密织经纬抗住了时光,再入手仍然柔滑。她摊开绸布举在眼前,再次慢慢读上面的字。
清瘦的字体,末尾轻轻拉长的笔迹,又因为写在柔滑面料上,而有些狼狈的歪斜。
醉意朦胧的视野里,墨黑被晕成一团,好久,她才看清。
「我心昭昭至死不」
末尾一字空缺,画上了一条鱼。
简笔鱼画得又胖又笨,燕昭看着觉得滑稽,在昏暗里轻笑了声。
“……小鱼。”
她慢慢攥紧了绸布,手腕搭在浴桶外,把自己整个浸入水中。
温水漫过头顶,五感隔绝,耳边只剩沉闷水声,像血在流。
“要写的呀。定情信物嘛,都是要立字为证的。香囊?只有香囊可不够。虞小公子不肯写,是不是糊弄本公主?”
“好,现在就写。你看,多巧,我正好带了炭笔绸布。提前准备好的?不是,当然不是。本公主说了凑巧!”
“我、心、昭、昭……哎呀。我看一眼怎么了?最后不还是要送给我?怎么脸红啦。真好看。”
“小鱼,你怕死吗?不怕?我不信。那等我死了,我就让你陪葬。不对,不行。你那么爱哭,把我的陵寝哭塌了怎么办?”
“你?想得美。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纳一堆男宠带到你坟前,让你死都不安宁。”
“但是,这里,我改改……不为什么呀。书房里的师傅总说要避谶、避谶,这样应该可以的吧?画一条……”
水声哗然褪去,燕昭睁开眼,直视空茫茫的黑暗。
“小鱼。”
“我还……”
“……没允许你死呢。”
暖阁里热闹得截然相反。
一群女官们都很年轻,连续忙碌半月终于闲下来,豪情壮志说要通宵守夜。喝着温酒,分享着滚烫的蜜薯和甜栗,行酒令从一开始的字字斟酌,到最后胡言乱语。
虞白待在暖阁一角,和谁也说不上话,热情递来的酒也全都摇头拒绝。唯一一次喝酒的后果还历历在目,他再也不想露出那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