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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第1页）

中川平原的夏夜仿佛被投入了熔炉，闷热得令人窒息。聒噪的蝉鸣裹挟着滚烫的沙尘，在枯树上声嘶力竭地嘶喊。周雄营地内，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地面烤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烦躁的热浪，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李黎立在帐外，指节因攥紧加急战报而泛白如纸，羊皮纸粗糙的边缘深深勒进掌心，渗出的血珠缓缓晕染开来，却比不上他心中翻涌的苦涩。

自投靠周雄以来，李黎凭借过人的谋略，在每一场战役中都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记得那次设伏击溃朝廷军队，他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在地形图上用朱砂精准标注敌军必经之路，甚至细致到每一处灌木的位置；还有巧用离间计瓦解周边势力时，他模仿对方笔迹写下的假信，连老学究用放大镜反复查验，都难辨真伪。可此刻，望着远处摇曳的篝火，他却第一次感到无力，仿佛自己所有的智谋，都在这片无形的困局中失去了锋芒。

一年前，那个曾在乱葬岗用破棉被裹住他濒死身躯的老农夫家中传来噩耗。当阿菱满身尘土、眼神怯生生地出现在营地辕门前时，李黎正在校场督练新兵。少女怀中紧紧抱着半块发黑的馒头，单薄的裙裾还沾着荒野的泥浆，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上。这一幕瞬间勾起他最狼狈的回忆——那个寒风刺骨的夜晚，他被扔在乱葬岗，是老农夫顶着风雪将他救回。

李黎亲自将阿菱安置在营地角落的一间木屋，又把自己珍藏许久的半袋小米送去。起初，两人的相处带着生分，阿菱总是默默帮他洗净沾满墨汁的衣袖，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而他教她识字时，会刻意放缓语速，耐心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用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写下“平安”二字。随着时光流逝，那份生疏渐渐被温情取代。

月圆之夜，营地外的蛙鸣此起彼伏，如同一曲自然的乐章。李黎握着阿菱的手，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庞，眼中满是柔情与坚定，嗓音沙哑道：“等我提着张耀宗的人头去祭拜妹妹，就用八抬大轿娶你，带你去江南看最好的绣娘织布，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阿菱眼中泛起泪光，轻轻靠在他肩头，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仿佛也在为这份承诺驻足，见证着这对恋人的期许。

然而，周雄的恶意来得毫无征兆。庆功宴上，酒香与烤肉的焦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在大帐。周雄喝得满脸通红，铜铃般的眼睛突然盯上角落的阿菱，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光。他摇晃着起身，故意将酒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迸溅的脆响惊得众人瞬间噤声。“听说李军师金屋藏娇啊？”周雄扯着破锣嗓子大笑，朝几个醉醺醺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去，让美人儿给爷们儿斟杯酒！”

醉汉们怪笑着扑向阿菱，她惊恐的尖叫刺破营帐。李黎几乎是瞬间冲过去，将阿菱挡在身后。他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三寸，剑尖在火把下泛着冷光，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警告：“寨主，阿菱是救命恩人的血脉！你若敢动她，我李黎绝不善罢甘休！”“在我这儿，规矩就是老子的拳头！”周雄抄起案上的酒坛砸来，陶片擦着李黎耳畔飞过，划出一道血痕，“别以为耍几个阴谋诡计，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整个营地，士兵们隔着帐幕窃窃私语，这场面比任何一场战役的火药味都浓烈。

在势力扩张的谋划上，裂痕更是日益加深。周雄斜倚在虎皮椅上，脚边堆满抢来的金银，阴鸷的眼睛盯着墙上的中川平原地图，眼神贪婪：“看到没？从这儿到这儿，都是老子的地盘！管他欧阳凌还是欧阳振轩，想过我的地界，都得给老子不少好处才行！”他抓起一把珍珠抛向空中，珠光在他油光满面的脸上跳动，“守着这片富饶之地，吃喝不愁，何必冒险？”

李黎展开泛黄的天下舆图，指尖划过京城的标记，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如今两虎相争，京城守备空虚。我们若挥师北上，不仅能为寨主成就霸业，更能直捣黄龙，我也能亲手为妹妹报仇雪恨！”“够了！”周雄猛地踹翻矮几，棋子、酒盏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就你有野心？老子守着这片地盘吃香喝辣，犯得着去淌那浑水？再提北上，小心你的狗头！”

李黎失魂落魄地走出营帐，阿菱捧着温热的药汤迎上来。她看着李黎额角被酒坛碎片划伤的伤口，眼神满是心疼，小心翼翼地用布巾为他擦拭。“别为我冒险。”阿菱声音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要你平安……”李黎望着星空下她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妹妹悬梁那日，也是这样的月光。他握紧腰间的玉佩，那是妹妹临终前攥在手中的遗物，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未竟的仇恨，也让他心中的不甘愈发强烈。

与此同时，欧阳振轩的营地内烛火通明。阿一单膝跪地，将探听到的消息细细禀报。欧阳振轩摩挲着案上的狼毫笔，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他沉思的面容。“周雄不近女色，却对李黎的心上人不假颜色，占据了这么有利的地势，却不想进一步扩张，这个周雄行事听起来怎么这么矛盾？”他微微皱眉，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过他们二人有矛盾就是最好，有矛盾我们就有机会。”

沉吟片刻，他起身走到挂着地图的墙边，目光扫过中川平原的位置，又补充道：“再探，务必详细查清阿菱姑娘的喜好、性格，看能不能接触到她——这是个关键人物。另外，安排人伪造李黎与我们往来的信件，信中要巧妙提及助他复仇之事，再设法让这些信件落入周雄手中。同时，让细作在周雄营地附近散布谣言，就说李黎私下与我们有密会，要动摇周雄对李黎的信任。”欧阳振轩转过身，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这场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