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荣迎上来,叶观看着他,意识困惑:“伍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说着叶观还看见伍荣身上背着个黑色的单肩布包,里面露出的一角隐约显出某个熟悉的徽章纹路。
叶观眉心一跳。
是第一师团。
如今沪城风声鹤唳,伍荣虽然身在军校,与第一师团并无直接瓜葛,但就这么背着印有第一师团勋章的包在大街上晃悠,实在太过惹眼。
叶观不解:“伍哥,难不成你早就在这里等我?”
伍荣为难一瞬,叹气:“砚泽,没想到叶家人当真还是和洋人站在了一边,他们决心一条路走到黑,你这种刚正不阿的性子,身份也不受他们重视,被赶出来也是迟早的……”
“别难过,当初你帮过我和我的战友们一个大忙,我必得记着你的恩情,往后你就跟了伍哥,第一师团虽然条件艰苦点,但好歹……”
叶观越听越不对劲:“刚刚我父亲才把我撵出家门,你又怎么会提前知道这一切?”
伍荣把包递给他:“说来话长,咱们路上边走边说。我知道砚泽你一直向往军旅生活,现在被撵出来其实也算因祸得福嘛。入伍之后你好好表现,说不定来日成就一番军功伟业,狠狠打了这该死的一家子的脸,啊。”
叶观怔怔地接过包,思索一会儿,恍然大悟。
伍荣是来接他加入第一师团的。
可怎么会这么巧,他前脚刚出叶家,对方就好像会未卜先知似的,在这里等着将无家可归的自己“捡”走?
伍荣拉了叶观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快走,叶观身子甚至没被扯动,固执地站在原地。
“伍哥,”他沉声,“我可以跟你走,但请你告诉砚泽一句实话。”
伍荣面露难色,挪开眼。
“先上车吧,”他说,“那位——那位先生交代过我,不能让我告诉你,其余的事,咱们黄包车上再聊,成吗?”
叶观侧目看去。
方才送自己回叶家的那辆黄包车,正候在街角。
他眸光剧烈一动。
还能是谁。
这一切的谋划,从始至终,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天。
被驱逐之日,正是他获得海阔天空的自由。
叶观阖了阖眼,默默点头。伍荣见叶观不再抗拒,喜上眉梢,连说了三声走,率先向黄包车走去。
叶观刚要跟上。
院内突然传来啪的清脆一声!
声音不大,可还是被他敏锐捕捉。
叶观又是一愣,扭头看去。
他遥遥望见那个清瘦疏冷的背影立在正厅门口,父亲叶永先高高扬起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抽在阮逐舟脸上!
他的心跳硬生生停了一拍,身子颤了颤,向院内迈了一步,却又很快刹住。
青年的瞳孔深处烙印着阮逐舟单薄的背影,以及父亲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他经常能从叶永先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失望、厌恶、愤怒,二十年的人生中,他一直伴随着这些看垃圾一样的眼神长大,甚至视此为家常便饭。
可当叶永先这样仇视地看着阮逐舟时,肋下的伤口忽然钻心剔骨地痛起来,几乎让他痛不欲生。
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声音,如塞壬诱惑的歌声,犹如破土而出的藤蔓般肆虐疯长,紧紧缠绕住剧烈跳动心房。
可是只有这样。
如果不改变,不强大,他的余生就只能这样。
困在四方大宅院内,被弃之如敝履是唯一的结局。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胀痛,叶观眼里凝聚起深不见底的阴翳,目送着阮逐舟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对方的步履有种赴死般的坦荡,仿佛踏进的不是宅院,而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