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景宁帝第七次南巡,去时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端的是一派闲适;回程却加快了速度,有时甚至昼夜兼程。
至五月初八这日,赤日当空,铄石流金,龙舟已抵潞河驿。
景宁帝竟不歇息,即刻回京。
袁历的灵柩却暂留驿中——若随驾同行,未免招人议论,更冲撞了回銮的威仪。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服色,腰佩宝刀,跨一匹好马,紧随御辇,一派英武气象。
御驾行至朝阳门外三里处,忽见前方旌旗猎猎,华盖连云,原来是泰顺帝得了消息,亲率诸王公大臣前来迎驾。当先一柄明黄曲柄九龙伞,伞下泰顺帝身着石青缂丝云龙袍,腰系金镶玉朝带,颇显威仪。
两代帝王遥遥相望,泰顺帝当即下了御辇,趋步上前,行至景宁帝驾前,整衣行礼道:“儿臣恭迎父皇回銮,愿父皇万寿无疆。”
景宁帝含笑亲手扶起,父子二人执手相看。
姜念在一旁瞧得真切,心里暗道:“且不论景宁帝与泰顺帝这对父子此时的真心,至少这眼前的画面看上去显得一派天伦和乐。”
泰顺帝目光扫过姜念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随即又转向景宁帝嘘寒问暖。
不多时,两代帝王各自登辇,但见仪仗如龙,旌旗蔽日,浩浩荡荡进了朝阳门,沿途百姓跪伏道旁。
……
……
景宁帝銮驾回京,却未入皇宫,而是与泰顺帝同至西郊畅春园。
园内,迭石为山,引水作池,奇花异草,郁郁葱葱,比皇宫禁苑添几分清凉幽静。
九经三事殿的暖阁内陈设精雅,紫檀案几上设着汝窑美人觚,内插数枝新摘的花枝,暗香浮动。
此时暖阁内仅有景宁帝、泰顺帝这大庆的两代天子,四下宫人已屏退。
泰顺帝眉宇间隐有思虑之色,沉吟片刻,方缓缓道:“父皇,儿臣即将召见袁易,未知父皇意下如何封赏他?”
景宁帝闻言,眸光微动,手中捧着的定窑白釉茶盏轻轻搁在紫檀小几上,发出一声清响。他长叹一声,道:“此事朕思之已久,如今……是时候让他认祖归宗,列入玉牒了。”
此言一出,泰顺帝虽早有揣测,仍不免心头一震,面上却只显出三分讶异,七分恭谨。心中则如惊涛拍岸,暗叹:“朕这流落民间的骨血,终要正位皇子,名载‘袁易’了!”
暖阁内一时寂然,唯闻铜漏滴答,声声入耳。
景宁帝目光悠远,透过雕花窗棂,似在追忆第七次南巡之事。
泰顺帝则垂眸凝视盏中茶汤,碧波微漾,浮沫轻旋,恰似他此刻的心绪,起伏难平。
……
……
姜念、齐剑羽、邹见渊、蒙雄四人奉旨入澹宁居觐见。
暖阁内,金猊炉内沉水香霭,紫檀案上奏折迭陈。
泰顺帝鼻梁上架着眼镜,盘膝坐在案前。
御前一等侍卫任辟疆侍立帝侧,身材魁梧,气度沉凝。
姜念四人整衣肃容,行罢大礼。
泰顺帝先问姜念在扬州整顿盐政之事,姜念不慌不忙,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泰顺帝听罢,当即降旨:齐剑羽、邹见渊俱晋二等侍卫,蒙雄由六品龙禁尉擢升五品龙禁尉。
三人谢恩后退出。
暖阁内唯余泰顺帝、姜念并任辟疆三人。
泰顺帝虽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如古井深潭,手指轻叩案上奏折,对姜念缓缓道:“皇四子在扬州遇刺,太上皇在江宁遭险。其中曲折,你细细奏来。”
姜念便将自己所知情况一一禀明。
泰顺帝听罢,沉吟片刻,故意问道:“你在扬州整顿盐政,肃清积弊,已是功在社稷;又在江宁护驾擒贼,更是忠勇可嘉。太上皇与朕皆欲重赏于你,你……可有何所求?”
姜念略一思忖,便恭敬叩首道:“臣斗胆,乞赐内城宅院一所。”
泰顺帝眉梢微挑,龙目微凝,似有诧异,缓声道:“哦?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