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那家陆羽茶馆,就藏在巷子的最深处,推开门,铜铃声响,穿短褂的伙计打量她一眼,默不作声带她上了二楼。
雅间里,朱会长正在煮茶。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茶香袅袅,老人穿着深灰杭绸长衫,银白鬓角修得极短,他屏退左右,亲自给她斟了杯普洱。
壶嘴倾泻出一道琥珀色,白雾腾起来,而那双眼睛锐利得像能剖开人心似的。
“坐。”
女孩捧着茶杯,尽可能平稳叙述着经过,声音很轻,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蜷着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茶续到第三泡时,老人放下了茶壶。
“小姐,”他声音不高,却像古井深潭一般沉。“温先生与我,是生死之交,他的晚辈有事,我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他顿了顿,伸手从茶荷里捏起一撮茶叶,在茶盘上摆出一个“抗”字。“更何况,事关抗战,家国大义。于公于私,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这,女孩的眼眶蓦地就又热了,视野模糊成一片,她忙低头抿了口茶,茶很烫,烫得舌头发麻,可心却反被烫得熨帖了起来。
“对方像豺狗一样盯着你,无非是认为。。。。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肉。硬碰硬,或是躲藏,都非上策。”老人接着说。
俞琬呼吸微滞,她抬起头来,却见老人枯瘦的手指在壶身敲出四声脆响来。
“祸水东引。具体如何行事,且听我慢慢说……”
窗外雨丝更密了,茶叶在深褐色茶汤中渐渐舒展,老人的潮汕口音混着雨声,将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也娓娓展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雅间也静了下来,只有炉上茶水将沸未沸的呼噜声。
“大致脉络便是如此,但决定权,在于小姐你。”
俞琬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垂眸思索许久,唇瓣开了又合,许久,终是抬起眼来,“谢谢您。。。我、我会仔细思量的。。。”
声音轻得像悬浮着的茶叶似的。
这个计划,是把嫌疑引到柏济堂上来。这的确可以把她摘出来,可要朱会长他们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扎根在这里,上上下下牵连着多少人?如果日本人通过外交向德国施压,会不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从茶馆回来的第三天,阳光终于驱散了连日阴雨。
这天下午,俞琬照例去圣路易医院拿药,回来路上,晴空万里,多好的天气,可心却像灌了铅似的,闷乎乎的。
路过街心花园的时候,女孩的双腿不知为何,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她需要停下来,哪怕是五分钟,喘口气,放空自己。
女孩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坐下,梧桐叶的影子在裙摆上摇曳着。她仰起脸,阖上眼,阳光透过眼皮,把黑暗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可越是想要放空,那些积压着的情绪,就越是汹涌地漫上来,鼻尖一阵发酸,她慌忙低头,用力眨了眨眼。
不能哭,她对自己说。
她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啄食面包屑的鸽子身上,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不远处,另一张长椅上,一个身影已静静观察了她半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