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句话躺在那里,依旧显得别扭而刻意,甚至……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心虚?
静夜里,只有窗外呱噪的知了鸣叫声。他看了那行字许久,终于伸手,将整页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动作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铺开新纸,笔尖再次落下时,字迹平稳了许多:
“正常的社交活动应予支持,但监护人需提前知情并评估。”
理性,客观,符合身份。一个真正的监护人应该如此。
办公室里,亨特夫人接过那份盖着柏林地方法院火漆印的文件时,眼里的讶异已然再也掩饰不住了。
在这所学校执教近半生年,她可是见过太多场面。
她见过离异的伯爵夫人为独生女的监护权,在校长室与前夫厮打吵闹;见过工业巨头的遗孀挽着年轻的情人,为继子办入学;甚至目睹某位高官的情妇,试图用一颗南非血钻换私生子的入学资格。。。。。。
可她确实从未见过眼前这番景象:两位来自不同国度的年轻军官,却为了曲曲一个称谓,在这间办公室里寸步不让。
俞琬手指紧紧绞着书包带子,羊绒呢格子裙下,圆头小皮鞋的鞋尖,无意识轻轻蹭着木地板。
那些烫金文件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德文条款,她读不懂那些复杂的文字,却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她周围激烈冲撞着,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了。
就在她盯着自己鞋尖上那点反光出神时,金发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如,让俞小姐自己选?”
又是这句话。上次是周瀛初这样提议,但现在,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偏偏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些截然不同的东西。
女孩抬起头,撞进那双湖蓝色眼眸深处去。那里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暗涌,有惯常的锐利,还有一丝…被强硬外壳包裹着的,近乎委屈的执拗?
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叩问: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要选别人吗?
几乎同时,她感受到另一道视线。周哥哥的目光依然温和得如初春的湖水,可那湖水下转瞬即逝的紧张,却让她的心也悄悄紧了紧。
阿琬,选我。就像小时候,每次我向你伸出手,你都会毫不犹豫跑过来那样。
俞琬看看桌上的一大沓的文件,封皮的烫金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又看着眼前叁个紧盯着自己的人,感觉自己小小的脑袋都快要被撑炸了。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来上个学啊。
墙上的古董挂钟滴答作响,每敲一下女孩的呼吸就紧一分,最终,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克莱恩脸上。
他今天没穿那身吓人的黑军装,少了些往日的威严,而此刻那双蓝眼睛,正一瞬不瞬看着她,看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是在等待一场至关重要的判决似的。
一些碎片在此刻又毫无征兆地跳进脑海来。
深夜的图书室里,他用钢笔点着她的作业本,说“第叁格不是这样变位”时,微微拧起的眉峰;副驾驶座上,总是“意外”出现的瑞士莲巧克力,恰好是她最爱的海盐焦糖口味。
前天那个微凉的清晨,她不过轻轻打了个喷嚏,不过一刻钟,整栋官邸的暖气片就全部调高了温度。。。
还有那羞死人的晚上,他俯身在她耳边说的那句“再说一遍?”,低沉的普鲁士腔像带着细小的电流,让她的脸颊没来由烫得冒烟。
如果选了周哥哥……
克莱恩先生,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教她德语了?是不是再不会在深夜路过书房,检查她写得密密麻麻的练习册了?
这念头,让她心头不由得慌了一下,那感觉像突然要踩空一级台阶似的。
“我……”她的声音颤巍巍的,轻得像一片羽毛挣扎着落地,“选克莱恩先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看见金发男人怔了怔,随即,那总是紧绷如刀削的下颌线,竟悄然软化了那么一丝。
一种阳光破开冰层的气息,从他挺拔的身姿里流泻出来,像是一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型犬,终于被挠到了最舒服的下巴,尾巴快要控制不住地摇起来,却还要强装出一副猛兽模样。
可那姿态并没持续多久。
女孩不敢看周哥哥,更不敢看接下来克莱恩的表情,她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手上绞着的书包带子,用尽最后的勇气小声说:
“周哥哥的……”那声音越来越细,到最后,细得快要被钟摆声淹没了。“既然是父亲托付的,也请……也请一起记下来,作为第二监护人。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