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桌子放在那,桌子上摆着一个话筒,话筒倒是精心处理过,不知道谁给它绑上了一朵滴水的百合花。
吴裳敲了敲话筒,清了清嗓子,说:“开会,开会。主持人呢?”
周玉庭跑过来:“这里这里。”他竟然还扎了领带,站在那里像是搞婚庆的。
这场面有点滑稽,廖恩宏在下面捂着嘴笑。他出发前还思考着要不要请老板来参与,这下庆幸没邀请。老板那处处要求严苛的习惯,单这大会布景就能让他疯掉。
但廖恩宏喜欢。
他从没在露天的沙滩上开过这么惬意的、非正规的股东大会,他经历过的股东大会都是非常可怕的,刀光剑影、各怀鬼胎、明争暗夺,开到最后令人感到精疲力尽,恨不能马上找个地方睡死过去。当然也有走过场的股东大会,那就更无趣了。
周玉庭在做开场词,他做什么事都认真沉浸,开场词旁征博引装模作样,肖奶奶听得直打瞌睡,又尿急,小心翼翼举起手。
周玉庭停下来问:“怎么啦?肖奶奶。”
“你推我去尿尿啊…”
大家哄笑出声,周玉庭跺了下脚,不得不下台推肖奶奶走了。没有了主持人,只能进入正题了。
正题就是对正式开业的一些工作进行统筹,包括但不限于:开业典礼预算及邀请名单、新的员工招聘薪酬方案、新一期民宿的建造等等。
吴裳很认真地给股东们讲解,其实除了廖恩宏都听不懂,但都做出能听懂的样子,千溪老人仰着脖子故作思考状,很是可爱。
她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喝水,眼睛顺便往入口一瞥。这一瞥,看到一辆破旧的皮卡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人。
那人戴着墨镜,停好车后就朝会场方向看。吴裳眼睛眯了一下,距离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来者是谁,八成是来度假的游客。
她收回视线继续说:“同意这个方案的举手表决啦!”她举手示意,老人们以为要同意,就都举起了手。廖恩宏又笑了。
远处的人径直朝会场走,他的皮鞋显然不适应千溪的沙滩,深一脚浅一脚,维持不了风度和体面。再走近几步,吴裳认出了来人:那是消失了两年的“股东”林在堂。
他的眼睛被墨镜遮住了,但脸朝着吴裳的方向,对她点点头。吴裳也点头致意,原本想当众欢迎他的到来,想到他一贯低调,就又继续说话。
林在堂没变。
他还是那瘦高的身材,衣着体面干净,面容清秀,步态从容,坐到最后一排无人关注的角落听吴裳说话。
林在堂险些认不出吴裳。
当下站在前面的姑娘,被太阳晒出了健康均匀的肤色。两年前瘦削的身材不见了,依稀又回到2006年饱满匀称的样子。
最不同的是她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真心地、欢快地笑。
林在堂凝神思考:他究竟有多少年没见过吴裳这样的笑了呢?他喜欢吴裳这样的笑,这让他觉得原本就属于千溪的夏天又回来了。
千溪的夏天就该像2006年的夏天一样,岁月更迭,但热浪滚滚,自由无边。
他有点庆幸他赶回来了,不然就错过了这样的笑容。
他坐在最后一排,随大流举手表决。他对这个也有点陌生了,离开海洲后他在外游走几个月,确定了方向后就变成了一个贫穷的、拼命的创业者。他的初创团队很小,压根不存在“股东大会”这样的高级东西,他们做决定就是说着说着话就说“来,表决一下”,结束了。
他应郭令先的邀请悄悄回过两次星光灯饰,帮助她解决了一些问题,然后又悄悄离开了。不被关注的感觉让他自在,就像此刻,他是个“局外人”,这让他没有压力。
第一次股东大会草草结束,老人们揉着腰走了,林在堂仍旧坐在那里。他计划在千溪停留两天,去看看爷爷、外婆、香玉妈妈。哦对了,阮春桂叮嘱他让他千万别给林褚蓄扫墓,她说林褚蓄的墓地风水不好。该怎么说呢?阴森森的,看了要做噩梦。
他到千溪以前去看了阮春桂。
她现在不喜欢小男人了,也不喜欢做海洲太太了。每天穿着布鞋去市场买当日的吃食,余下的时间就是在家里养花弄草。她说她对很多事情的欲望都消失了,除了每年夏天的旅行。
她会在夏天去到不同的地方待着,她到了那些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无人认识的妇人,她乐得自在。
吴裳见过她一次。
是在外婆的墓地前。
外婆的墓是一个空冢,她随着大海去了,所以没有留下遗骸,但吴裳仍旧造了一个墓,想着她如果漂累了,就可以回来看看。
阮春桂笑她多此一举,却也在叶曼文的墓前放了一束花。那以后,她们也没见过了。
现在林在堂看着吴裳。
她正被人围着问一些工作方面的问题,她一一耐心解答。有时那个问题似乎有点难,她会歪着头思考,然后才回答。
千溪的海风吹着她的头发,风好像跟她很熟了似的,既不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又让她有飞扬的姿态。
她在自己的家乡千溪野蛮生长了起来。
在这个时间里,林在堂四处张望一番,他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千溪。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吴裳做了很多功课,媒体上有很多关于千溪的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