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抬头朝他看去,“石鱼寨前两天晚上,被海盗洗劫了,杀了个鸡犬不留,只活下来了三十人不到,逃去了银月滩,这两个活口,是特意来给石鱼寨死亡人口销户的。”
不销户,下次鱼税那么多,谁来给他们这些已经死了的人交?
阿来说完,便去继续干活了。
卫无歇整个人犹如被五雷轰顶一样,直至阿来的背影都快要从县衙大院出去,他才回过神来,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快步追过去,一把将他拉住:“阿来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石鱼寨被海盗覆灭了,那现在不是该整顿人马,去剿杀海贼么?”
阿来像是看疯子一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笑了,“怎么去剿杀?你去还是我去?”他说着,从刀鞘里将自己的配刀抽出,上面好几个缺口。“靠这个么?”
他还有要紧事情,一把甩开卫无歇,便自去了。
卫无歇呆呆地站在夕阳下,只是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团铅灰色的云挡住了,东边的天更是越来越黑,乌云翻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翻腾而来,觉得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半个广茂县都被黑云压住了。
好像要下大雨了。
柳颂凌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就往廊下跑,“无歇哥哥,你没事吧?”
此刻的卫无歇失魂落魄的,犹如木偶人一样,被她拽到廊下,也仍旧呆呆站着,两只眼睛里空洞洞的。
看得柳颂凌担心不已,再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倘若没有让那两个护卫走,也许无歇哥哥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她伤心自责得流泪之时,卫无歇整个‘啪’地一下,竟然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双眼睛争得大大的。
“无歇哥哥!”柳颂凌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得眼泪都一下缩回去了,连忙蹲下身,试图去扶起他。
可卫无歇推开了她的手,语气里全是自我嘲讽,“我算个什么东西?我以为,我爹曾经是太师,我五岁启蒙,七岁作诗,九岁写赋,我是千年难遇的栋梁之材。”
可是,原来自己就是个自大妄为的蠢货,一无是处。
所以父亲才从来不同意自己入仕,他宁愿把那仅剩下的旧情放在外人的身上,举荐外人入朝,也不愿意推举自己一把。
卫无歇以为是父亲的无情自私,甚至是嫉妒自己。
可现在看来,父亲的眼睛就像是尺子一样,只怕自己本质上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早就测量得清清楚楚了。
想到此,他抬起两只手,与柳颂凌一样,满手的血泡。
他笑,状态有些癫狂:“原来,是我不自知,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已。”只是直至今日,自己才看清楚。
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游学,都白白浪费了光阴,他自以为是已经熟悉了解了民间疾苦,洋洋洒洒地写了那么多卷治国之策,原来只是纸上谈兵。
幸好幸好!他被那些山民们抢了包袱和路引,被困在了这广茂县,不然他一辈子都看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也一辈子不明白什么是民间疾苦。
“不是的,无歇哥哥你很厉害,你别这样,呜呜。”这样的卫无歇太让人害怕了,柳颂凌忍不住哭出了声。
若他变成了这样,那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她的哭声,将里面的陈县令等人引了出来。
虽然她也隔三差五哭,动不动就掉眼泪,但还没有一次哭成这个样子。
让陈县令误以为,卫无歇死了。
谁知道这时候出来,只见那卫无歇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脸上全是癫狂的笑容。
方主薄红着眼眶,拿袖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用沙哑的声音问柳颂凌,“他怎么了?”
虽然这位自称卫公子的书生总是一副孤高清傲的样子,但话又说回来,他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现在身份又还待考究。
也不能真眼看着他疯了。
柳颂凌哽咽着,“我,我也不知道,他就忽然和阿来大哥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这样了。”
方主薄还欲问说了什么,陈县令就抬手止住,打断了他,显然已经猜到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地上的卫无歇一眼,“你尚且,还有些良心,与那种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有些差别的。”
说罢,叹了口气,与随着出来的那两个破衣烂衫的人问,“你们今天还要回去么?”
神情哀戚的两人点着头:“银月滩的人会来帮忙,我们想沿着海岸线寻一寻,可还有活口。”
陈县令点着头,“去找杨捕头,喊他带两个人跟你们去。”
但那两人拒绝了,衙门就这条件,人也总共那么几个。“谢谢陈大人,不用了,银月滩的人大概也快到了,他们都是擅长泅水的。”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这杨捕头等人常在城里,没有在海边生活的经验,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县令闻言,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他们衙门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杨德发他们是不擅长泅水,但挖坑埋葬石鱼寨的老百姓,总能行吧?“让他们跟着去吧,我也放心些。”
又瞧着天空翻滚的乌云,"要不,等雨停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