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庭院,勉之在一处月洞门前驻足。
勉之步入苑中,此处不似前院奢华,只植了几株虬松,地面遍铺银白沙砾,松影之下,立着一道倩影。
但见怀钰一袭鹅黄劲装,青丝高束,未戴钗环,装扮虽简,反衬得她如玉容颜愈发明丽清绝。
怀钰手中,执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柘木弓,不见镶嵌,亦无雕饰。
而怀钰此刻的姿态,更令勉之的心一沉,她神情专注,引弓搭箭,纤指扣弦,箭矢所指,赫然正是他的方向。
勉之足下顿住,门廊暗影将他身形裁去大半,亦掩去了他面上的惊愕。
便在此时,怀钰方似惊觉有人到来。
怀钰面容已然换上一副纯然欣喜,明眸流转,迎上前来,“哥哥怎么来了?可是事毕,特意来看我的?”
那声“哥哥”唤得软糯,与方才引弓时眉目清冷的姿态判若两人。
勉之内心挣扎,难道仅凭猜测与她适才的举箭,便直接厉色诘问,李溢之伤是否与你有关?
勉之按捺心绪,眸光一垂,落在她手中那张柘木弓上,声线刻意放得平缓:“不是要往市集去么?怎地在此习射?这弓……”
怀钰顺着他的视线举起柘木弓,嫣然一笑,意态闲闲:“是呀,先前确实去了西市,喧闹得很,这弓便是我在市集上瞧见的,形质虽朴,试了试手感倒还不错,便买回来玩玩。”怀钰说着,将弓往勉之面前一递,“哥哥你看,虽不是什么宝弓,是否也别有一番趣味?”
勉之接过,紧紧扣住弓柄,指腹触上粗砺木纹,弓身打磨并不精细,些许木刺硌手。
然而,这样一张普通的弓,此刻在他手中沉似巨石。
勉之抬眸,对上怀钰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怀钰喜欢就好。”
怀钰笑容不改,心中却已了然,见他这般反应,压抑怒火,隐忍疑虑,怕是已然得见李溢受伤。
他的那点难受,比她得知连书身死时的,不及万分之一。
勉之话锋忽转,语气听似关怀:“我瞧你在府里也觉寂寥,不如去太子府陪太子妃散心解闷?”
从前道她寂寥,皆是让江沅陪她说说话,怀钰面色微僵,“哥哥明知,我与太子妃有嫌隙,势必不容。”
以往温顺,是因敬他这位兄长;讨好扮乖,皆因她要一个容身之地,不代表她想不明白,温言背后几分真心、几分。
或许出于那些隐瞒,勉之说了实话:“太子妃之父,乃河东郡公,虽远离丰鄞,然于朝堂颇有话语之权。”
此话不虚,却也不尽,另一缘由,勉之须得支开怀钰,不能让她今夜,看到他的所为。
众所周知,荣王一党支持颛孙勉之。
太子妃本就怀疑太子与陇安,此番安排,坊间流言既可不攻自破,又因陇安郡主身份,荣王唯一掌珠,陇安亲自示好,便如王府示好,愈显对太子妃的重视。
怀钰唇边笑意淡似秋霜,如今她心分明,字字温柔,实则句句算计,她的感受算得什么?
宠爱、金银、世间独一珍宝,于太子殿下而言,应有尽有,予她,不过随意施舍。
怀钰微微偏首,“既是哥哥挂心之事,我必竭尽全力,稍后便去作陪。”
听她应得爽利,毫无推诿、迟疑,勉之胸口那股郁结之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郁,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眼前之人,此刻让他窥探不到半分真实。
心中愧意愈深,一因万斛香损她玉体,他后悔,二因不得已之下,他终究背弃昔日誓言,欺瞒了她诸多事由。
勉之将柘木弓递还给她,“收好。”
萦绕二人之间的,不仅有万斛香的余韵,还有无形浓烈,名为猜忌与算计的气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