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襄远一口答应。他饱读诗书,自不会在这种场合露怯。
成之染暗忖,她父亲既然让襄远来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让襄远大放异彩,她父亲若暗怀心思,总会露出些端倪。
果然,当成襄远起身替阿姊解难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耳边弦乐都悄悄沉寂了声响。
成肃握紧了酒盏,旋即掩去眼底的惊诧,向天子投去一瞥。
高堂明灿,皎月灼灼。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成襄远,于御座之上微微倾身,袁皇后看出他张口欲言,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成襄远在万众瞩目之下吟诗一首,声音因紧张而稍显激动。然而众人或被他容色摄目,或被他词采吸引,这一丝激动,唯有成之染听出了一二。
堂中久久阒然无声,半晌,天子轻轻拊掌,众人才反应过来,交口称赞。
天子问:“小郎名为襄远?”
成襄远拱手:“正是。”
“如今年岁几何?”
“奴是承平六年生人。”
天子的目光陡然一顿,沉默了许久,才微微颔首,对成肃道:“太尉,果是麒麟儿啊。”
成肃面不改色,遥遥一拜:“陛下谬赞。”
成襄远动了动嘴唇,被近旁成之染拉了一把,于是闭了嘴,静静落座。成之染头脑昏沉,方才那一瞬,却清醒地知道成襄远想要说什么。
他定是欣喜,想要告诉天子,自己的小字正是麒麟。
算了,惹这个麻烦作甚。成之染扶额,额角抽痛不已。
天子抬手唤内侍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取了一方木匣回来。
天子道:“这枚玉佩,赐给小郎。”
是一枚鱼形玉佩,形如半月,赤如丹砂,温润晶莹,熠熠生辉。
成襄远再拜谢恩,欢欣鼓舞地收下了。
春宴如旧进行,众声迭起,可上首那一道目光,总是时不时投到此间。目光中的悲悯和哀怜,让成之染难以承受。
她自恃酒量不浅,这一场春宴,还是喝多了。下半夜去宣阳门城楼看天子燃灯,都是被成襄远扶着,才勉强没有跌倒。
成襄远毕竟年少,一双眼睛盯着硕大的灯楼舍不得挪开,更何况自城中四处缓缓升起的满目天灯。
徐崇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替他搀扶着成之染,成襄远感激不尽,忙着挤在前头看花灯,将他醉酒的阿姊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猝然卷入宽阔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令人心安,成之染靠得更近些,沉沉地生出睡意。
她神志不清,身子压下来,徐崇朝抱得更紧,暗中施力,才不致让人滑落。
这姿势颇为暧昧,同行赴宴的朝官命妇都鲜少如此亲近。徐崇朝脸颊发烫,将人搀扶到僻静处,躲开汹涌人潮和纷乱目光,在夜幕掩映下静静相拥。
华灯照不见的角落,二人的身形都模糊,若只看服色,旁人也以为不过是一对夫妇,藏在灯影里卿卿我我罢了。
成之染睡得昏沉,整张脸埋在对方怀里,然而她眉头依旧紧缩着,仿佛在梦里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狸奴……”徐崇朝轻轻唤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
成之染毫无反应,脑袋枕在他肩上,发簪和步摇凉凉的,散落的碎发又令人心痒。
城楼下百姓欢呼声中,万千天灯自城中飘起,光华夺目,蔚为壮观。
金陵每年上元都会放天灯。徐崇朝久在金陵,自然遥遥望见过天灯飞起,可如今站在高耸的城楼上,彼时的震撼更胜于百倍,不得不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