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唤侍女取来,掀开盛放的木匣,登时有一股清淡的松香扑鼻而来。
这方琥珀枕用一整块金珀制成,晶莹剔透,珍贵无匹。
徐崇朝道:“来使曾说过,这是交州刺史进献给天子的礼物,有凝神静气之效。今上将这宝物相赠,可见用心了。”
成之染轻轻抚摸着这方凉枕,半晌没说话。数年前追讨海寇到交州,刺史傅临对大军一行款待有加,后来她在宫中偶遇傅亭微,自此一别,千山万水,再未相见。
飘渺过往如同一场梦。那时候她三叔还在,只是不知为何,眨眼间光阴流转,一切都不复从前。
成之染垂眸,这金珀色泽温暖柔和,如同晴空丽日,纯粹而清澈。她平生不喜这等奢贵的宝物,思索一番却粲然一笑,对一旁江萦扇道:“听人说琥珀可治金创,对骨伤更有奇效。你去找岑郎,让他将此物研磨成粉,分发给诸军将士。”
江萦扇正趴在摇篮边上打量出初生的婴孩,闻言讶异道:“这毕竟是今上的赏赐……”
成之染笑笑:“今上宽仁,自然能明白我一番好意。”
江萦扇领命而去。
成之染闭上眼睛,感受腹间厚重掌心传来的温热,淤滞已久的酸楚仿佛冲淡了许多。徐崇朝极为专注地控制着手上的动作,压低了声音与她絮语。
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撒在软榻上,将他的侧颜镀上了一层微光。他听到成之染发笑,抬眸看去,不知对方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徐崇朝一怔。
“她睡着了么?”成之染问道。
徐崇朝察看一番,小洛宛正睡得香甜。
婴孩起居无常,时常大半夜哭闹,将人折腾得够呛。以成之染如今的身份,大可不必事无巨细地照料婴孩,府中也有乳母和傅姆随时待命。
可她近乎固执地看顾小洛宛,一丝一毫也舍不得放手,徐崇朝只得随她。好在这会儿消停了,他二人歇过一口气,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欢愉。
“若是能长久如此,便好了。”成之染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仿佛喟然一叹,眉间萦绕着淡淡愁思。
然而她与徐崇朝都心知肚明,北伐的火种播撒在大江上下,只待秋日的号角吹起,便燃起燎原之势。
用不了多久,他们终将与女儿分别,踏上遥远而未卜的征途。
如今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第277章桐叶
仲夏急雨,滂沱恣意。
这一年的雨水格外丰沛,江淮之间传来消息,洪流沿泗水汴水南下彭城,冲毁了多处城墙。北徐刺史杜延寿忙得如同热锅蚂蚁,东府上下也忧心忡忡,生怕这雨水绵延不绝,打乱了王师北进的步伐。
成之染虽然不舍,到底还是小洛宛交给府中一干乳母傅姆看护。母女之间的温情固然令人留恋,可长夏终有尽头,举国倾动的北伐,一刻也等不得。
李驷容前来投靠之时,她早已向天子禀报,为他求了个闲职,人却被她留下。
成肃自然知道这是她私心。没有谁比李驷容更了解关中情形,有这人在手,征讨宇文氏会减少许多阻力。
然而成之染没有将这人举荐给东府,成肃也说不得什么。
雍州地处西陲前哨,连月来信使不绝,将从关中打探的消息送到御前。
李驷容说的没错,宇文氏如今确实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徒何乌维在北境声势浩大,招引伪周四方小国闻风而动,纷纷举兵反叛。军旅频出,损兵折将,想来即位不久的新君,早已经焦头烂额。
饶是如此,南军也不敢掉以轻心。
北伐部署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成之染时常到东府商议军情,有时更深夜重,便在此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