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是他父亲或者阿姊在,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可偏偏是他,无力阻止这悲剧。
成襄远彻夜未眠,在殿中枯坐到天明。他在长安鲜少有安眠的时候,这样枯寂阴冷的漫漫长夜,如同阴湿粘腻的长蛇,一点一点缠住他的手脚。
他无法挣脱。
诸将一整日商讨如何对稷原城用兵。众人的神情都有些萧索,心思也忽远忽近,似乎也很难维系在此处。
成襄远时不时点头,眼神却十分空洞,眼前每个人都面目可憎,仿佛下一刻便会利刃出鞘,将长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外面的风那么大,他的元郎君,可会感到冷?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裴善渊关切地望向他,问道:“郎君意下如何?”
如今长安城中守军只有数千人,众人决计将近畿诸郡人马尽数召回。
成襄远麻木地点了点头。
传令的信使从四方城门疾驰出城,消失在斜阳欲尽的晚鸦声中。
北风卷地,草木催折,随风扬起的雪霰在山原之间浮沉,荒芜的莽莽重林,密密麻麻的马蹄声越发急促,如同翻滚的波涛浪涌,裹挟着滂沱的腥风血雨,趁着夜色向长安逼近。
凄恻的鸦声回荡在夜空之中,纯黑硕大的翅膀与天幕融为一体,一丛丛,一簇簇,从黑松林之间腾起,呼啦啦上下翻飞,弥漫的鲜血气息引得一阵阵兴奋而嘶哑的长鸣,一团又一团黑云,不断地向下俯冲。
成襄远心烦意乱,不尽长夜中,听得未央宫中一只落单的老鸦哀鸣,心中亦凄恻不平。第一缕晨曦从窗棂透出,屋顶哑哑地掠过一群晓鸦,他枯坐良久,缓缓地一声叹息。
第331章困守
城头的灯火渐次熄灭,长安城缓缓苏醒。日光淡薄而邈远,穿透云翳和晨雾,洒在猎猎鼓动的大旗上。望哨兵士三三两两地换了岗,投向远处的目光如同铁甲一般凛冽。
守兵猛灌了一口烈酒,来回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与近旁的同伴对视一眼,从对方眸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谨慎。
前日领兵在外的宁朔将军沈星桥疾驰到横门,引得坐镇长安的梁公之子与诸将登城相对。他们这些普通军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当时剑拔弩张的架势,隐约能让人察觉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守兵犹豫着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将心中疑虑宣之于口。他的同伴也心领神会,索性扭过头去,免得不小心听到什么引起麻烦的话。
“哎……我说——”那守兵终于试探着提起话茬,同伴却一动不动,紧盯着城外,没有将半分目光分给他。
他碰了碰对方的肩膀,正要再开口,却听对方道:“你看,那边怎么了?”
那守兵一个激灵,沿着所指的方向望去。
数十里外是渭北的咸阳大营。
平林漠漠的广袤旷野之间,隐约浮起灰败的烟气。他凝神细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滚滚黑烟如同盘桓的巨龙,从苍白尘雾中猛然腾起。
火光霎那间吞噬了天际,纵然隔了数十里,骇人的热浪仿佛触手可及。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敌情!
城头登时忙乱起来。疾驰而出的铁蹄踏碎了黎明时分的静寂,仿佛叩响未央宫门的一道沉闷钟鸣。
成襄远听闻城门急报,当即披甲上马,与诸将赶到横门。派出的斥候还不曾回来,咸阳大营中也没有音信传出,众人不清楚城外情形,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裴善渊简直要痛心疾首,前日回城太匆忙,没有来得及调动麾下,他从江陵带来的兵马如今都还在咸阳大营,若是敌兵袭营,只怕胜负难料。
“完了,这下全都完了……”他不由得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