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城有一条大江,从西边的雪山流过来的,水量不小,后来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把以前的老桥加固了一边,还装了彩灯,一到晚上就有不少人过来拍照,衍生出了周围的夜市文化。
本来是很热闹的地方,但是因为除夕,再加上是凌晨,几乎没有人了。
袁生把单车停在一边,两条胳膊搭在栏杆上,江上荡起凌冽的风,似细刀一样一寸一寸剜着人的皮肉,他眯起眼睛,沉沉喘了一口气。
这架桥上只有三个人,梁初楹和梁聿就站在桥路对面,头发和衣物都被冷空气浸透,没有一点儿温度,梁初楹很轻地拽了一下他的手,刚开口:“他要跳——”
尚且还没说完,梁聿就丢了她的手往对面冲,中途有车经过,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的动作很急促——袁生翻上栏杆了。
天黑得不像话,像一团又一团点不燃的湿炭,生硬又充满死气,眼前黑若盲童,只有偶尔穿过桥面的车灯能带来一点儿亮光。
梁聿的眼珠颤动着,情绪莫名被放大无数倍,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梁聿开了口想喊一声,却发现自己连袁生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他像是忘了自己根本无法触物,手臂的青筋贲张,要去拽袁生的衣服。
翻上栏杆的人似乎做好了沉江的准备,他想像自己口袋里的那两条斗鱼一样,回到水里去,他想在另一个世界还能见到自己的鱼,一大一小的鱼。
梁聿的嗓子卡了一下,袁生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怔怔回头,身子突然逆重力一般被往后扯。
梁初楹高声叫他住手:“这不是现实,你改不——”
“砰嗵”一声,梁初楹的声音止住,探出去的脚尖似乎都在抖,然后虚虚踩在地面上,双腿一软,瘫倒下去。
——袁生被车撞了。
在两个人眼前、在梁聿莫名其妙拉住了他,把他扯下来以后,袁生滚到路面上,就那么恰好来了一辆车,把他撞到几米外的位置。
无法改变。
就算阻止他跳江,袁生也还是会以各种莫名的方式在除夕夜死掉。
梁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侧躺在地面上,血往外涌的袁生,五脏突然开始剧烈疼痛,他扶着栏杆开始干呕,耳膜像被穿破了一样疼,手指也完全使不上力气。
可这不合常理,按理说同情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剧烈的悲伤,袁生又跟他没什么关系,他顶多是惨了一些,最近的关系也不过是梁初楹的哥哥。
所以到底为什么。
梁聿看着那血,就像看到那天早上孙福生从楼上跳下来时,那样鲜红、滚烫的血,像是要把他的眼睛烫穿。
司机连门都没出,立马掉头开走了,油门都被踩到底,袁生感觉自己的视线被红色糊成一团,他似乎看见了谁,张嘴,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大口大口的血。
如回光返照一般,袁生从地面吃力地爬了起来,他一条腿说不定已经骨折,踩不实,只能拖着腿往前走了几步,把自己的手机捡起来,撬开手机壳,将里面的鱼尾拿出来,手上的血沾上了塑料膜,手机屏幕在这时候突然亮起。
袁生看不清手机上的号码了,但是又像有预感一样,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划到接听,然后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梁初楹跑去对面把梁聿扶起来,梁聿紧紧攥着她的手,又往袁生那里去,梁初楹摇头:“没用的……你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我刚刚,拽住他了。”
“我知道。”
“他可以活着。”
梁聿乍一下失语,喉咙像堆满了尖锐的石块,想发出声音,但是脑子空白,一牵动声带就觉得疼痛。
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高中以后的事情。
梁初楹侧了下头,视线蓦然显得真挚而温柔,她哈一口气,肩膀塌下去,接了他只说了半截的话:“这样啊。”
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忙,脚底的瓷砖上不知印下了多少鞋底的泥土,梁初楹把他的手拎起来,侧低下头掏着口袋,拿出来一条棉签,把一头掰开,管里的碘酒就流到另一端的棉花上,梁初楹把他的掌心翻过来,往他被刺破的手指上涂。
她的目光过于专注了,小心翼翼的,消毒以后又拆了创可贴给他包上。
手指上的破口还是来之前被那个相框刺破的,早就止血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包扎的必要了,但她说还是消个毒保险一点。
梁初楹低头说话的时候,头发就落在他小臂上,凉,柔,皮肤像有羽毛在刮,梁聿突然晃一下神,眉头也蹙起来,迟疑着说:
“梁初楹,你是不是见过我!”
梁初楹的动作一顿,半垂的眼睛突然开始眨动,虚虚落下,再蓦然抬起,梁聿细细描摹她眉眼的每一处弧度,那种仿佛所有的呼吸都被遏制的溺水感又涌入全身。
她放下梁聿的手,抬一下唇角:“为什么要问是不是我见过你也许是你曾见过我。”
意识到她故意不想说,梁聿紧紧逼迫过去,追握住她的手腕。
“因为我不记得。”他说。
梁初楹说:“我也不记得。”
她把手垂下,声音愈发地轻了:“就算见过,现在也如同没有见过,无非重新开始嘛,没有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