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估算着时辰,打起精神应对。
云蔚亭在苑中高处,她拾级而上,遥遥便见东宫总管秦让候在亭外。
“沈大人稍候,奴才这便去通传。”
“有劳。”
沈幼宜立了片刻,自高处俯视,琼林宴上情形尽览于眼底,时有雅乐声随风送至亭外。
“沈大人请。”
“回姑娘,未时。”
沈幼宜“嗯”一声,由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沐浴更衣。
为首的两名侍女与她年岁相仿,其中一人唤作向菱,另一位脸颊圆润些的唤作向萍,都是极聪慧能干的女郎。宫中选来的人,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沈幼宜坐于铜镜前,向菱仔细为她擦拭着墨发。又用茉莉香膏,以象牙梳悉心梳通发梢。
接着净面,上妆,修饰眉形。向萍梳妆的手艺极好,梳妆台上临时备了两匣首饰,已然琳琅满目。
沈幼宜只望那镜中人慢慢变得陌生,眼波流转间,又有了一分熟悉之感。
向萍为姑娘簪上白玉玲珑步摇,点缀几支卿云梅花长簪。
国丧三月虽过,但宫中装扮仍是偏向素净。
向萍只用了三分功夫,不免有些遗憾。姑娘倾城之姿,若是精心盛装,不知该是何等摄人心魄,明艳不可方物。
她意犹未尽收了妆匣,不过姑娘眼下这般,清清淡淡的就已是极美,无怪乎能入陛下的眼。
“奴婢等告退。”
窗边,难得的一缕阳光艰难透出层云。沈幼宜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昨夜马车上,帝王未开口,她亦没有问及。
重重宫门,她现下总在后宫一处殿宇。
其实宫廷亦有女官,掌管后妃庶务。沈幼宜自信能够胜任,但显然帝王并无此心。
虽说离了刑部天牢,但她平日依旧不能出这间宫舍。若说二者无甚分别,沈幼宜自嘲地想,总归金囚笼比木囚笼价贵。
她有时与向菱、向萍交谈,多少知道些宫中俗事。譬如太后娘娘因先帝崩逝伤心过度,在操持完丧仪后,为免触景生情,不日就要迁去颐安行宫小住。
“那儿有一处温泉,先帝在时重新修整过宫室。”
“听闻那处花开得早,种了许多太后娘娘喜爱的牡丹。陛下已下令好生布置行宫居所,务必要让太后娘娘住得舒心。”
至于外朝政事,向菱和向萍便一片茫然了。
沈幼宜没有问起过帝王,想也知道他必定政事缠身。单科举舞弊一案,不知朝中会彻查到何等地步。
殿内备了不少聊供解闷的闲书,沈幼宜读了几日话本,可耻地想念起户部枯燥的公文来。
她已经习惯那样的日子;时至今日,又要被迫更换了。
小案上摆着膳房新做的牛乳糕,按了沈幼宜口味添了蜂蜜,香甜可口。
她有时一气能吃半碟,连带着误了晚膳。
“姑娘在笑什么?”向萍才吩咐小丫鬟添些香料,好奇着开口。
这几日侍奉下来,她们知道姑娘是个极好相与的性子,有时还愿给她们讲讲诗词歌赋,志趣故事。
她就这么坐在窗下,阳光落在她发间,美得不似凡间人。
这样的女郎,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昭王投壶的技艺准得让人不可思议,那时有人笑言,有昭王殿下在,他们争一争第二也就罢了。偏偏淮王年少时惯爱与自己这位五哥较劲,每逢宫中宴饮雅集,有机会总要挑衅比试一番,当然没有一回赢过。
没有什么人愿意在投壶时遇见昭王,除了少时的沈幼宜。
宴饮人多时,投壶可以两人或是多人组成一队。沈幼宜每每都与昭王搭在一处,他从不会拒绝。沈幼宜投壶技艺尚可,借着昭王的东风,只要稳稳投中几支,总能轻松赢下各种彩头,譬如玉佩,譬如金银锞子,她书房的匣子内到现在还攒着不少。
有一回赶上陛下寿辰,宫廷备的彩头格外丰厚,她与昭王各得了一只新铸的金锭,去陛下面前谢了恩。
那会儿年少气盛,总是爱玩爱热闹的。
沈幼宜将金锭好生攒了一阵,加上之前省下的月银,给母亲换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碧玉手镯。
母亲很喜欢这对镯子,起初一直舍不得戴。沈家后宅两位夫人并立,沈夫人出身伯爵府,陪嫁丰厚,又执掌中馈。而母亲只有公中的用度,仆妇们私下里惯爱议论比较。母亲性子素来温和,闻言只会对她感到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出身的原因让她在长姐和三弟面前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