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快要彻底陷入黑甜乡时,头顶的光线猛地一亮。
“哗啦——”
沉重的衣柜门被毫无预兆地拉开。
明亮的光线刺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逆着光,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站在柜门前,挡住了大半光线,投下长长的阴影,恰好将她笼罩其中。
鸦奴十三岁了,身量抽高了不少,穿着宫里最低等内侍的青灰色袍子,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干净挺括。
那张尚带着少年稚气的脸,眉眼已经初露日后的深邃轮廓,此刻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戏谑,正低头看着她。
“殿下,”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微哑,慢悠悠地响起,“原来您在这里躲清闲呢?”
崔韫枝被他吓了一跳,随即一股被抓包的羞恼和被愚弄的气愤涌了上来。
她扒拉开盖在身上的衣服,小脸涨得通红,从衣柜里爬出来,跺着脚娇嗔:“鸦奴!你是笨蛋!找了这么久!”
少年从善如流地伸出手,稳稳地将这个气鼓鼓的雪团子从衣柜里抱了出来,动作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他把她放到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才慢条斯理地接话:“是,小的笨。那殿下就是大笨蛋。”
他其实不经常自称“小的”,他很没大没小,崔韫枝一听他说这个词,总觉得在阴阳怪气。
“我才不笨!”小姑娘立刻反驳,仰着小脸瞪他。
“哦,”鸦奴敷衍地点点头,语气平平,“殿下聪明。”
这毫无诚意的夸奖简直火上浇油。
“你好敷衍!”崔韫枝更气了,小手攥成了拳头。
“小的不敢敷衍。”少年嘴上说着不敢,表情却分明写着“就是敷衍你怎样”。
“你就是!”
“小的没有。”
“你有!”
“小的真没有。”
……幼稚的拌嘴你来我往,像只炸了毛的小猫朝不动如山的大型犬龇牙。
崔韫枝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眼圈儿都气红了,只觉得比衣裳颜色不合心意还要委屈百倍。
看她真要恼了,少年眼底那点戏谑才终于收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软了些:“殿下真生气了?”
崔韫枝扭过脸,不看他,用圆圆的后脑勺对着他。
鸦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然后,他像是下了个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诱|惑:“那……小的带殿下出去散散心,赔罪可好?”
出去?崔韫枝猛地转过头,大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忘了生气:“出宫?”
鸦奴轻轻“嗯”了一声,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带着点冒险的紧张和纵容的笑意。
接下来的记忆是模糊而跳跃的,如同隔着一层温暖的水汽。
她似乎被少年用一件宽大的斗篷裹住抱了起来,躲过了几道宫门的盘查。宫墙外的世界扑面而来,不再是宫苑里被精心修剪过的花木和寂静的回廊,而是汹涌的、喧闹的、带着烟火气的热浪。
人声鼎沸。无数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看不清具体的面孔,只有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暖洋洋的洪流,冲刷着她的耳膜。
“新蒸的枣糕——甜掉牙喽——”
“磨剪子嘞——戗菜刀——”
“糖葫芦——又脆又甜——”
“泥人儿——吹糖人儿——”
“让一让!让一让!热豆腐——”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尘土混合的复杂气息,陌生,却生机勃勃。
崔韫枝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角,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一半是紧张,一半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嘈杂又这么……热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