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意极淡,转瞬即逝,却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苦涩、了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不,他还是在怀疑。”
只不过……也许是对人死而复生的不可置信,也许是还有别的原因,沈照山选择了向后退一步。
“啊?”方年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那、那他刚才……”
“那他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这玉扣是什么意思?他…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完了完了!师妹,咱们赶紧!把这烫手山芋还回去?趁他没走远!然后咱连夜跑!对,跑!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方年急得原地打转,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玉扣扔了。
崔韫枝低头,再次凝视着掌中那枚承载了太多过往的白玉平安扣。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流淌,仿佛一个无声的承诺,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收拢,将它紧紧包裹在掌心。
“罢了,”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这东西……便先拿着吧。”
她转向方年,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师兄,劳烦你辛苦一趟。把咱们后院那片药园子里的药材,不拘品种,都送给邻家李婶他们。能收的让他们尽快收了去。”
“好!好!”方年忙不迭地点头,只要师妹说走,他绝无二话。
“然后收拾细软,只带最紧要的,”崔韫枝的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他们几年平静生活的医馆,眼神微黯,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们……明儿趁着人最多的时候,咱们
出去。”
“明白!我这就去!”方年一叠声应着,转身就往后院跑,脚步带着逃离险境的急切。
前堂只剩下崔韫枝一人。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清冷的方格。
她独自站在那片光影交织中,摊开手掌。
白玉平安扣在月华下显得更加莹润通透,仿佛吸尽了清辉。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熟悉的纹路,冰凉之后,似乎真的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孩童的温热残留。
这触感,让她心头酸涩难当,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刺痛。
崔韫枝心中五味杂陈。
*
天色刚蒙蒙亮,医馆后院便有了动静。
崔韫枝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行囊。
几年的安稳生活,积累下的也不过是些寻常衣物、几本医书、几样趁手的工具和一些珍贵的药材种子。崔韫枝的包裹尤其简单,不过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里面整齐叠放着几件素净的布衣和几样贴身之物。
方年背好自己的包裹,一抬眼,就看到崔韫枝正将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仔细地收进贴身的小荷包里。
她动作轻柔,神情却平静无波,仿佛收起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方年看着那小小的蓝布包袱,再看看师妹洗得发白的布裙荆钗,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清简得近乎朴素的女子,与传说中那位金尊玉贵、奢靡无度的大陈公主联系起来。
他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医书的“呆子”,但偶尔在街市采买药材,或是听病患闲聊,也难免会听到一些“际会风云”。
传闻那位大陈最受宠的小殿下,生来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居之处无不是琼楼玉宇,所用之物无不是奇珍异宝。
废帝曾为她倾举国之力,在长安城中建造摘星阁,搜罗天下至宝,只为博她一笑……
那等穷奢极欲,与他眼前这个甘于清贫、终日与泥土药草为伴的师妹,简直是云泥之别。
“师兄,别看了。”崔韫枝系好最后一个结,将包袱挎在肩上,一抬头正对上师兄那满是困惑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再怎么看,我也给你变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走吧。”
方年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盯着师妹看得太久了,顿时有些窘迫,忙不迭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干笑了两声:“没、没看啥……就是……就是觉得师妹你这包袱也太轻省了点儿。”
崔韫枝没再说什么,只是率先走向医馆后门。方年赶紧跟上,心里盘算着出了城该往哪个方向走更稳妥些。
然而,两人刚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邻居孙大娘焦急万分的哭喊声就传了过来:
“崔姑娘!方大夫!救命啊!快救救我家阿花吧!她……她烧得跟火炭儿似的,说胡话了!”
崔韫枝和方年脚步同时一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大娘别急,我们这就来!”崔韫枝扬声应道,迅速将肩上的包袱塞回方年怀里,“师兄,东西先放回去。”
方年二话不说,抱着两个包袱转身跑回屋里放好。
崔韫枝则快步跟着六神无主的孙大娘走进她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土炕上,小女孩阿花紧闭着眼,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粗重,小小的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