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感受到那异常灼热的温度,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他俯下身,离儿子更近些,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自责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时,一直专注于捻针、调整针位的明晏光头也没抬,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精准地对着沈照山心头的犹豫穿刺,语气带着医者面对干扰时特有的不耐烦和直白:
“你要走就走,杵在这儿碍手碍脚。”
沈照山被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噎得一滞,抬眼看明晏光。对方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银针,连个眼风都没给他,但那紧抿的嘴角和周身散发出的“闲人勿扰”的气场却异常清晰。
沈照山心头猛地一凛。
明晏光说得对。
其实他也该走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凶猛异常的疫症,源头不明,蔓延极快,绝非天灾那么简单。它偏偏在这个小镇爆发,偏偏在崔韫枝和驰羽都在此地时爆发……
是巧合?还是别有心计?
他必须立刻去查,必须揪出这幕后黑手,每耽搁一刻,可能就有更多无辜百姓遭殃,也可能让幕后之人有更多时间抹去痕迹。
沈照山霍然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儿子痛苦的小脸,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最终都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飞快地转身,玄色的衣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房门,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院外,亲卫早已牵马等候。
沈照山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勒住缰绳,高大的身影在马上如同凝固的佛像。
他回头,目光穿透黑暗,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那是他儿子生死未卜的地方,也是他失而复得却又不得不再次离开的爱人所在的方向。
复杂的心绪如同惊涛骇浪,最终被他强行压下,被这个小镇彻夜的灯火所覆盖。
他一抖缰绳,低喝一声:“驾!”骏马嘶鸣,四蹄翻飞,瞬间冲入了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寂静得可怕的街道。
马蹄声在空旷冷清的长街上显得格外清晰、急促。
沈照山策马疾驰,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就在他即将冲出这条街道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巷口踉跄奔出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如此熟悉,单薄而疲惫,肩上挎着一个沉重的药箱,脚步急促却坚定。
是崔韫枝!她正提着药箱,赶往下一处病患家中!
沈照山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猛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前方那个疾走的单薄身影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是同一瞬间,她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长街寂寂,空无一人。只有屋檐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就在这光影交错的死寂长街中央,一人高踞骏马之上,玄衣墨氅,气势凛然如渊;一人立于青石地面,布裙
荆钗,药箱沉沉压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照山勒马回望,眼眸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锁住那个猝然回头的纤弱身影。
她脸上满是奔波后的疲惫和焦虑,眼中是尚未褪尽的惊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崔韫枝仰着头,目光撞进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眸里。
沈照山怎么会在这里?
驰羽怎么样了?
无数疑问瞬间冲上脑海,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夜风吹起她散落的鬓发,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药箱的带子深深勒进她单薄的肩头。
两人隔着不过数丈的距离,在空荡冷清、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长街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着。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马蹄不安的轻刨声和夜风穿过空巷的呜咽。
所有的前尘往事、爱恨情仇、此刻的担忧与肩负的重任,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激烈碰撞、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