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门外传来细微响声,何焉敏锐抬起头。他走近门边,伸手推开虚掩的大门,只见一模糊人影拖曳着沉重步伐自闃暗中走来,两人定睛观察片刻,发现正是外出的吕衫!
薛羡恩刚要开口,却很快察觉古怪之处──眼前人说是吕衫,却全然不似吕衫,那沉默的样子、行走的姿态以及死板的面孔,无一处与那痞气又聒噪的男子相符,更像是披着吕衫外皮、内里却抽换了芯子的……某种东西。
「吕衫?」薛羡恩轻唤,听那人低低应了一声,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恐惧,犹豫半晌后战战兢兢道:「你……你平安回来就好。」
眼见那人晃到阴暗角落,慢悠悠地盘腿坐下、闭目养神,薛羡恩顿觉浑身发毛,刻意挪远了位置;何焉虽然也感到奇怪,可对吕衫那副鬼气森森的样子,却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打吕衫归来那一刻,这荒郊小庙便彻底安静下来,甚至静得有些诡异。薛羡恩显然察觉吕衫的异样,特意选了离他最远的地方休息,中间还隔着个何焉;何焉倒是毫不介意,随性席地倚墙而坐,抱紧双膝、蜷缩着身躯,慢慢沉入梦乡。
然而这一晚注定无人能睡得安稳。
何焉几次从孤身陷溺于深渊的梦境醒来,看见身旁一动不动的吕衫、以及不断发出痛苦囈语的薛羡恩,才悄悄松口气。
兴许真怕了那些梦,何焉索性不睡了,起身走出古庙外。此刻天色未明,渗满水气的草木味挟带微弱灵息縈绕着清晨的郊野,彷彿洗去何焉一身混沌污浊,他忍不住贪婪地深吸了好几口气。
「玩够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何焉一哆嗦,回头瞧见那个状态不对劲的吕衫正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何焉:「原来是吕大哥,您起得真早。」
吕衫下巴微扬,双臂交叠环抱胸前,端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淡淡表示:「你该回去了,三师兄很生气。」
何焉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想起昨夜见吕衫归返时,那奇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总像行尸般半死不活的神态,不正和浮尘宫的某位师兄一模一样?但这念头太过荒谬,何焉迟疑好半晌,才忐忑不安地轻唤了声:「……四师兄?」
听那人敷衍地应了声,何焉瞬间瞪大双眼,忙不迭凑到申屠砚跟前急道:「真是师兄?您、您是怎么找到这儿……不对,那吕大哥人去哪了?」
「这里,」申屠砚指着自己胸口,「稍微借用下身体。」
何焉了然,看着那双幽深的黑眸,后知后觉他又一次被师兄抓住了。
上回从浮尘宫偷溜出来,前后几个师兄逮过他;这回甚至跑得更远,都不在同一块土地上了,还得劳烦师兄凭依凡人躯壳前来找人。
但这一次何焉是真受到牵连,他努力组织语句,试图为自己辩解:「那个,其实我没想出来的,可那法阵要消失前,突然有人用力拉了我一把,我一下子没注意,就……就……」
他越说越小声,申屠砚依然保持静默,任凭小孩儿努力解释,却不给半点回应。
……看起来怎么说都不会信的。何焉颓然,乾脆不说了,垂着头闷闷地问:「我现在该怎么回去?」
申屠砚走到空旷处,手心朝上尝试匯聚灵力以唤出通行法阵,奈何这仓促附体的躯壳经脉阻塞、九窍不通,体内亦无半丝灵气,不折不扣的一具凡胎俗骨。他瞪着自己的手好半晌,几乎要瞪出一个窟窿来。
等在一旁的何焉好奇地歪头,接着听见四师兄叹了老长一口气,低声叱道:「废物。」
……骂谁呢?
何焉暗暗抖了下,怯生生地不敢出声,却见申屠砚转过身直言道:「眼下开不了门,暂时回不去了。」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何焉眨了眨眼,那清澈灵动的漂亮眸子掩不住窃喜,骨溜溜转了圈。
「要不,师兄,咱们先到处逛逛?」
「……随你。」
沉天大境,浮尘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