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启站起身,拄着盲杖,缓缓走向焚宫遗址。脚步虽慢,却坚定无比。当他踏入祭坛范围时,地面忽然泛起微光??那是心火木的根系仍在地下延伸,哪怕主干已枯,血脉仍未断绝。
他在原地盘膝坐下,双手交叠于膝上,将盲杖横放在身前。
“我要走了。”他说,“但我不怕。”
他知道,这不是终结。
就像当年言江没有真正死去一样,他也从未真正离开。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曾安顿过一位亡魂;他的每一步跋涉,都曾修补一段断裂的记忆;他的每一滴血,都曾浇灌过这片土地对告别的理解。
而现在,轮到别人接过这份重量了。
月光洒落,照见他脸上安详的笑容。
忽然,一阵孩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爷爷!听树唱歌啦!”一个小女孩奔来,约莫七八岁年纪,扎着两条羊角辫,手里捧着一盏小小的纸灯笼。她并不知云启看不见,依旧兴奋地指着南方,“你看呀,那边的树叶子全变蓝了!妈妈说那是星星下来听我们说话呢!”
云启笑着点头:“嗯,它们在听。”
“我也写了话给奶奶。”小女孩认真地说,“我说我想她了,还画了一朵花送她。你说她收到了吗?”
“收到了。”云启轻声道,“而且她一定回你了,只是你还没听见。”
“真的吗?”小女孩睁大眼睛。
“真的。”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发,“当你觉得风吹得特别温柔,或者梦里有人帮你盖被子,那就是她在回应你。”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凑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那你也要记得告诉我哦,如果我爸爸妈妈以后也去天上的话。”
云启眼眶一热:“好,我一定告诉。”
女孩蹦跳着跑开,纸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如星。云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语。
许久,他低声呢喃:“言江,你看到了吗?他们已经学会了爱,也学会了放手。”
风拂过,铃声再响。
这一次,不止一串。
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数百只青铜铃同时响起,节奏一致,音色和谐,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身影正站在每棵听树之下,共同摇响这穿越时空的回音。
云启知道,那是新的守望者们。
他们不是被选中的,也不是被迫承担的,而是自发地、自愿地,在每年春分之夜,为所有未能好好告别的灵魂奏响安魂曲。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像是被风托起。意识逐渐模糊,可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明。他想起第一次握住阴阳石时的战栗,想起言江在第十柱上挥手的身影,想起静眉临终前那句“你要走得比我更远”。
现在,他终于走到了尽头。
也是起点。
当最后一缕晨光照进焚宫废墟时,云启的身影渐渐淡去,如同雾气蒸发于阳光之下。他的布鞋留在原地,盲杖斜倚树根,而那枚冷却的阴阳石残片,竟在接触泥土的瞬间,生出一丝极细微的绿芽。
与此同时,南荒新建的听树林中,那棵最初破土而出的银白之树,主干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中飘出一枚新铃铛,通体漆黑,表面刻满古老符文,正是当年云启使用的那一枚。它缓缓升空,随风北行,最终落在归墟桥头,静静悬挂在老槐树最低的枝桠上。
没有人去取它,也没人敢碰它。
但从那年起,每逢春分,那只铃铛都会自行摇动,声音清澈如初。
有人说,那是云启还在听着。
有人说,那是轮回本身在低语。
还有人说,每当有人真心说出“我想你了”,就会有一缕魂魄顺着铃声归来,轻轻拥抱那个哭泣的人。
而在极北之地的冰原深处,一座新庙悄然建成。庙中无神像,只有一面巨大的水晶墙,墙上不断浮现名字、话语、笑声、哭声??全是来自各地听树收录的归语。每日清晨,都会有旅人前来,在墙前点燃一盏心火,然后轻声诉说:
“爸,我考上书院了。”
“娘,今年的稻子收成了。”
“阿弟,对不起,那天我不该跟你吵架。”
“丫头,爸爸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