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敢的!?
除了魏朝与蒋克谦这等身经百战,常闻机密的大内近臣能够置若罔闻外,连门口站岗的骆思恭都忍不住朝殷士儋侧目。
心中寻思着这位到底是身患绝症,活得太煎熬,还是跟九族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长春、于慎行二人同样相顾骇然,顾不得皇帝先前才投来噤声的眼神,硬着头皮慌忙出列。
二人挡在皇帝与馆师中间,面朝殷士儋,怒目呵斥道:“放肆!”
李长春更是当场捋起袖子,张开大掌伸向殷士儋,也不知要如何施为。
“二位卿若是忍不住口舌之欲,不妨下楼夺了惊堂木,好生说个痛快。”
皇帝略显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李长春尴尬转过身,将手藏回身后:“殷少保御前失仪,胆敢出言顶撞陛下,臣一时义愤难忍。”
于慎行在旁连连颔首。
两人一齐尬笑,试图安抚皇帝不要动怒。
朱翊钧懒得理会,目光越过闲杂人等,径直看向殷士儋。
殷士儋方才说罢后,便是一副五体投地,任人宰割的模样。
朱翊钧既没有动怒,也没有矫作客气,淡淡问道:“何处不服?”
殷士儋伏地不起,答得却极快:“臣有功而无辜,却被陛下一朝罢免,心中实在委屈。”
朱翊钧轻轻嗯了一声:“所以朕方才便认可了卿的功绩,无论进爵,还是国史,都会为卿论功行赏,只是朕失了信任,才特意来请殷卿届时功成身退。”
殷士儋仍不罢休:“臣从未分投下注,无端失了圣心,臣尤其不服。”
朱翊钧啧了一声,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朕换个说辞,卿乃是作壁上观。”
殷士儋沉默片刻,艰难开口:“清丈本就并非臣的本分。”
朱翊钧微微一哂:“信任殷卿,也不是朕这个皇帝的本分;届时的票务,也不该是盐政衙门的本分。”
随着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房间中随行的近臣们,目光也跟着在殷士儋与皇帝身上来回逡巡。
这一幕着实奇怪。
预想中皇帝勃然大怒,殷士儋九族株连的情况并未出现,甚至就着这个话题奏对上了。
这也就罢了,皇帝与大臣之间,哪次说话不是云遮雾绕?如今竟然说得这般毫无矫饰,如此直抒胸臆。
殷士儋毫不掩饰心中委屈,皇帝也再三表达不再信任——活似那和离的夫妻,为了谁是谁非僵持不下。
门口站岗的近卫统领骆思恭眉头紧锁,殷士儋身后看顾的锦衣指挥佥事蒋克谦若有所思,皇帝身侧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朝面无表情。
于慎行与李长春对视一眼,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户部早就意欲收归盐政与票务大权,又恐殷士儋意气用事,蓄谋坏事,这才酝酿许久,引而不发。
如今皇帝趁着南巡,先是微服召见,再当面直言不讳,其目的本就在于直面殷士儋的不满。
殷士儋显然第一时间便读懂了皇帝的意思!
既然皇帝抱着这种打算当面诘问,那殷士儋必然要倒一倒苦水,说一说委屈——辩论对错也好,摆出条件也罢,总归是今日特许,过时不候。
相反,殷士儋若是在这种时候隐忍受侮,风平浪静,那才真是取死有道!
不过,虽说是皇权特许的怨怼,但这种境况下,也很难不真情流露。
“八年前微臣得陛下诏复,临危受下整顿盐务的职司,难道微臣彼时也不得陛下信任么?”
殷士儋猛然抬起头,动摇脱落成榫卯结构的牙齿,被咬得隐隐有间隙配合的趋势,瞪大的瞳孔透过微红的眼眶,直勾勾看向皇帝。
与张居正、高仪这些人不一样,他殷士儋可不是靠着东宫旧臣的恩宠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