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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第3页）

是裴元礼。

但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威严宰相。此刻的他瘦骨嶙峋，袈裟破旧，双手布满抄经留下的裂口。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敌意，只有疲惫与觉悟。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他说，“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最后一环。”

唐绾绾警惕地后退一步：“你还知道什么？”

裴元礼苦笑：“你以为代语者是从某一代开始的？错了。这个制度始于开国之初。第一位皇帝临终前意识到，若将江山交付于真实人性，必因纷争而崩塌。于是他下令建造‘天语井’，并立下铁律：此后每任帝王，皆不得以本我意志治国，而须经九次钟鸣净化，成为‘纯粹之器’。”

“荒谬！”唐绾绾怒斥，“那根本不是皇帝，是提线木偶！”

“可百姓信了。”裴元礼低声道，“他们需要一个永不犯错的君主，一个永远仁慈的父。于是我们代代相传，替他们守护这个梦。直到你们出现，打破了它。”

“那你现在为何回来？”

“因为我看到了结果。”他望向外面燃烧的山谷，“人们确实开始说话了，但也开始争吵、仇恨、分裂。有人借‘真实’之名报复旧怨，有人以‘自由’为盾行私欲之事。我曾以为这是混乱的开端……可后来我发现，这些争吵本身，也是一种生命力。”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就像孩子学步，总会跌倒。但只要还在走，就不算失败。”

唐绾绾怔住。

裴元礼缓缓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手稿：“这是我家族世代保管的《代语秘典》。里面记载着如何彻底关闭所有共鸣装置的方法。只有一条规则??必须由三位不同身份之人共同执行：一位曾掌权者，一位见证者，一位新生者。”

他看向她：“我是掌权者。你是见证者。而第三个……”

话音未落，沈清梧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父亲的诗册，眼神坚定：“我愿意。”

三人立于机器之前，依古法结印、诵词、滴血入槽。

当最后一道符文点亮时，整座山谷发出哀鸣般的震动。黑曜石一块接一块碎裂，晶片化为灰烬，那台吞噬真实的机械轰然倒塌，如同一座腐朽神像终于倾覆。

黎明时分，静音谷的穹顶崩解，阳光第一次照进这片被封锁百年的土地。

归途中，唐绾绾问裴元礼：“你会去哪儿？”

他望着远方炊烟袅袅的村庄，轻声道：“去找一个曾被我下令抹去名字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三十年前，我为了‘大局’，亲手签署了她的除籍令。现在，我想亲口对她说一句：我记得你。”

队伍沉默前行。

一个月后，全国“言语污染”现象基本消除。朝廷颁布《言权令》，明文规定：任何试图通过技术手段干预他人思维与表达者，视为叛国重罪。同时，“开口园”正式纳入国民教育体系，每年春祭日举行“万人共述”仪式，纪念所有为说出真相而付出代价的人。

多年以后，当新一代孩童在课堂上朗读《实录集》时，老师总会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要记住这些痛苦的故事？”

常有学生举手回答：

“因为如果我们忘了怎么说真话，下次想说的时候，舌头就会忘记怎么动。”

而在长安郊外的心钟树林深处，每年春天仍会开出淡金色的花。花瓣飘落之处，总有细微的声音响起，像是无数灵魂在低语：

“我们在。”

“我们记得。”

“我们不说谎。”

唐绾绾老了，白发如雪，却仍坚持每周去“开口园”听一段新故事。有时她会牵着李昭的孩子散步，听那稚嫩的声音背诵沈清梧父亲的诗句。

那天傍晚，夕阳熔金，风吹过树林，整片心钟树忽然齐齐摇曳，发出清越如钟的声响。

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嘴角扬起微笑。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安心地说一句：

“世界，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