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喜婴孩呢,除了哭,便是吃。
何况,当年阿娘生阿弟时她已记事,只记得血水一盆一盆地从屋里往外端。
阿娘则在产室内呼痛,说是撕心裂肺也不为过。
这让小小年纪的萧沉璧惊吓不已,只觉阿弟是撕裂阿娘肚皮、从中钻出来的怪物。
要不是后来阿弟依赖她至极,又拼命帮她拦住婚事,她至今也不会喜爱他。
正在她无聊至极之时,突然,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满席琐碎的谈话。
萧沉璧随众人抬眸望去,只见从牡丹花丛边拐出一个妇人。
身着大红色石榴裙,发髻高耸,钗环累累,华彩夺目。
非但衣饰华美,这妇人妆容更是张扬,双颊点斜红,额心贴花黄,蛾眉亦非时兴的柳叶细眉,而是武周时兴的短阔之状。
纵然容貌不是太美,通身气派却恣意逼人,甫一入场,即成焦点。
萧沉璧这还是头一回在长安看到这般人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身旁的姑姐华阳郡主李清沅压低纨扇,提点道:“此乃梁国夫人,汾阳郭氏之女。她先夫是梁国公,五年前亡故,婆母亦逝,打那以后整个国公府都握在她手中,她便放浪形骸。或豢养面首,或广纳入幕之宾,裙下之臣如过江之鲫,在长安世家间颇有些……声名狼藉。”
萧沉璧微微颔首,心道,夫君死了,婆母也死了,无人约束,简直不要太舒坦。
换做是她,她也要纵情人生。
“不过。”李清沅又告诫道,“夫人名声虽不好,但性情爽朗,直来直往,不是个坏心眼的,你若是不喜她行事,少来往便是,但不要私底下说她。想当年她出嫁时年方十八,梁国公却已六十有八,性情又暴戾,婆母也是个苛刻的,她硬生生熬了十年才解脱,唉,也是个可怜人……”
萧沉璧心性虽硬,对妇孺却多存几分怜惜,闻言对这位梁国夫人亦生一丝恻隐。
梁国夫人步履带风,自称来迟,为表歉意,一连饮尽三盏烈酒方落座。
此等豪举,落入某些贵人眼中,又不免暗生鄙薄。
华阳郡主李清沅倒神色如常。
萧沉璧瞥她一眼,心中略增好感,这位姑姐,倒是个表里如一,心善宽和之人。
想到这里她又纳闷,不是说两人是双生子么,怎的她这双生弟弟便生得心狠且心硬?
萧沉璧悄悄骂了李修白一番。
此时,梁国夫人已行至近前。
梁国夫人纵然举止放荡不羁,身份却不低,位次在她们旁边。
一落座,梁国夫人便瞧见了萧沉璧,惊叹道:“哟!这是谁家娘子?竟生得如此仙姿玉貌,真真是世所罕见!”
李清沅含笑接道:“夫人谬赞了,此乃我家弟妇,靖安乡主叶流筝。”
梁国夫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长平王的那个遗孀啊!真是我见犹怜,难怪坊间总说长平王与她恩爱无双,如此绝色,合该捧在掌心!”
萧沉璧腼腆地垂下头。
梁国夫人细细打量萧沉璧一番,复又叹息,“啧,这贼老天真是无眼!竟叫这般年轻貌美、我见犹怜的妙人儿成了寡妇!长平王素来宽厚仁德,你若守不住,将来再醮,想必他泉下有知亦会应允的!”
此言一出,满席霎时死寂。
片刻,有看不惯梁国夫人的讽道:“再醮?且不说娘子与长平王生死相许,曾欲殉葬。便是眼下,她腹中还揣着长平王遗腹子呢,这可是王府唯一的血脉,若是诞下麟儿,将来母凭子贵扶正亦未可知。如此尊贵,前程可期,人家岂会思量再醮之事?”
“什么扶正不扶正,说到底,还不是守一辈子活寡!”梁国夫人朗声大笑,带着几分醉意睇向萧沉璧,“好妹妹,我与你说几句知己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方是正经!其余什么封诰、名头,皆是虚妄!切莫被这些障了眼。”
萧沉璧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复。
幸好此时李清沅不疾不徐,笑着替她挡道:“长平王府素来宽厚,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下阿郎头七方过未久,实非商议此事之时。”
梁国夫人立时轻拍自己脸颊,懊恼道:“瞧,我竟忘了这茬!说起长平王,这也着实是个妙人儿。那品貌,简直天上难寻,地下无双,不知是长安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可惜天妒英才,竟英年早逝,着实叫人扼腕。”
萧沉璧应对此情此景已极熟稔,在案底狠掐大腿,眼眶立时泛红,水光潋滟:“夫人说的是,妾也难以释怀。”
“哟哟哟,美人儿莫哭,看得姐姐心都碎了!”梁国夫人忙执帕为她拭泪。
萧沉璧这才停下。
这时,李清沅的幼女困倦,她遂命乳母将孩子抱离,自己也跟着去哄一哄。